张振说,“我们只是搭了座桥。”
陈伯摇头,固执地把布袋推到茶几中央。
“这钱你一定要收。我们兄妹商量好了,这钱能给其他失散的人用,值得。”
张振看着那袋,用旧布袋装着的现金。
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沉吟片刻,朝何芷晴点头:“阿晴,请把基金会的财务章程拿来,还有我们上个月的审计报告。”
何芷晴立刻会意,快步出去。
张振转向两位老人,神色更加庄重。
“陈伯,陈婶,按照基金会章程,任何超过一万港币的捐赠,都需要捐赠人签署正式文件,并由两位理事见证。但这之前,我想请您二位了解几件事。”
他接过何芷晴,取来的文件,翻开一页。
“第一,基金会目前的资金很充足。《三十年未寄出的信》这部电影票房的8%、巡演收入的5%,都按协议注入基金会。上个月,我们的可用资金,是二百三十七万港币。”
陈伯愣住了:“这么多?”
“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张振微笑,“谭咏麟先生、张国荣先生、梅艳芳小姐,所有参与‘记忆计划’的艺人,都把部分收益捐了进来。还有成千上万的观众、读者,十块二十块的捐款,积少成多。”
他翻开另一页:“第二,基金会帮助重逢的平均成本,每对大约是一千五百港币——主要是工作人员的交通、通讯费用。我们有三名义工,两位全职,办公场所是公司免费提供的。”
陈婶喃喃道:“这么便宜……那我们这五万块,能帮三十多对人?”
“理论上是的。”
张振合上文件,“但陈伯、陈婶,我今天要以基金会理事长的身份,正式请求您二位——收回这笔捐款。”
两位老人同时抬头,满脸不解。
张振站起身,朝他们微微欠身。
——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倾霞欲言又止,何芷晴瞪大了眼睛。
“张生,你这是……”
陈伯慌忙要站起来还礼。
“请听我说完。”
张振维持着微微欠身的姿态,声音恳切,“您二位失散四十年,去年陈婶的孙女要结婚,差点因为凑不齐礼金耽误喜事。陈伯您住的公屋,电视机还是八十年代初的黑白款。这五万港币,对您二位来说,是养老的钱,是应急的钱,是改善生活的钱。”
他直起身,目光真诚:“基金会存在的意义,是帮助人,而不是让帮助过的人,反过来节衣缩食。如果今天我收了这笔钱,那就违背了我们创办基金会的初心。”
陈伯的嘴唇颤抖着:“可是……我们真的想报答……”
“您已经报答了。”
张振微笑,“您和妹妹重逢那天,茶楼里的照片上了报纸头条。那之后一周,基金会收到的寻亲申请增加了三倍。很多人说:‘看,他们找到了,我们也有希望。’您二位的故事,就是最好的宣传,是无价的礼物。”
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烫金封面的证书,和一个小锦盒。
回到沙发前,郑重地双手递给陈伯:
“这是基金会,特别制作的‘记忆守护者’荣誉证书,感谢您二位用四十年的坚持,证明了亲情的力量。锦盒里,是一对定制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您二位重逢的日期:1981年6月18日。”
陈伯颤抖着手接过,打开锦盒。
一对精致的银色怀表,静静躺着。
表盖内侧的刻字,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这……这太贵重了……”
陈婶打转着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比起您二位四十年的等待,这不算什么。”
张振重新坐下,“至于那五万港币,我有一个建议——您二位拿这笔钱,带全家去拍一套正式的全家福。失散的四十年补不回来,但未来的每一天,都值得好好记录。”
他停顿一下,笑容温暖:“等照片拍好了,送一张给我们。我们会把它放在基金会展厅的‘重逢墙’上,让每一个来寻亲的人看看——看,这一家人曾经失散,但终于团圆了。希望就在前面。”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
陈伯突然站起来,朝张振深深鞠了一躬。
张振连忙起身扶住,但老人执意完成这个动作。
“张生,”
陈伯抬起头,老泪纵横,“我活到这把年纪,见过很多人。有你这样心思的,不多。”
陈婶也站起来,从布袋里小心地取出两扎钞票。
——不是五万,而是两万。
她把钱放在茶几上,剩下的紧紧抱回怀里。
“这两万,我们还是要捐。”
她的声音很坚定,“不多,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剩下的,听张生的,带儿孙去拍照片,再给阿哥换台彩色电视。”
张振看着老人眼中的坚持。
情知这是对方,能接受的最大妥协。
他郑重地点头,转向何芷晴:“阿晴,为陈伯陈婶办理两万港币的捐赠手续,开具正式收据。捐赠人意愿栏注明:指定用于帮助,失散五年以上的寻亲案件。”
“是,振哥。”
何芷晴眼眶也红了。
送走千恩万谢的兄妹俩,张振站在办公室窗前,久久不语。
林倾霞轻轻走到他身边:“刚才你鞠躬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这是我作为晚辈,该有的礼数。”
张振望着楼下,渐渐走远的两个身影,“他们等了四十年,这份情义,值得我们用最高的礼节对待。”
“你处理得很好。”
林倾霞靠在他肩上,“既守住了原则,又全了他们的心意。”
张振转身,对何芷晴说:“阿晴,把今天的事记入基金会日志。重点不是金额,而是那份心意——这是我们继续做下去的动力。”
“明白。”
何芷晴认真记录。
就在这时,大飞兴冲冲推门进来。
“振哥!bbc发来采访邀请!想报道我们的‘记忆计划’!”
“bbc?英国那个?
”黄沾不知何时,也溜达进来,听到这句筷子都掉了。
——虽然他手里根本没筷子。
“对!他们说这是个‘跨越文化的感人现象’,想做个专题片!”
办公室里顿时沸腾了。
“咱们要走向世界了!”
谭咏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兴奋地拍了拍桌子。
张国荣比较冷静:“他们可能只是好奇,咱们要准备好,把故事讲清楚。不是每个西方人都理解东方人的含蓄情感。”
“这就需要我们了。”
张振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要做桥梁,让不同文化的人,都能理解那些人类共通的情感——爱、遗憾、等待、重逢。”
他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那两扎旧钞上,声音更坚定:
“而且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做的事,从来不是施舍,而是连接。是让每一份等待都被看见,每一份心意都被尊重。”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船只缓缓航行。
这座烟花之城,每天都在上演离散与重逢。
而他们,正在让这些故事发出光来。
照亮每一个孤独的角落,连接每一段失落的记忆。
在这座充满不确定的城市里,创造一点确定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