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2月,农历新年的喜庆还未散尽。
九龙太子道,星时代办公室内,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黄沾摘下眼镜擦拭,长舒一口气。
“嘉禾的第二期款项到账了,一百五十万。邹老板说,《漂洋饼的来信》剧本他很满意,余款开拍前到位。”
张振站在贴满故事卡片的墙前,手中红笔圈出几个关键节点。
“剧本要改。浩东写的初稿太文艺,商业电影需要更强的叙事钩子。”
陈浩东挠头:“振哥,漂洋饼的故事本来就是温情的,强行加悬疑会不会……”
“不是加悬疑,是挖掘本身就有的悬念。”
张振转身,“周永昌留下的三把钥匙、那个从未现身的‘名册’——这些都是现成的悬念。电影里,我们可以让主角,循着钥匙的线索,发现一个更大的秘密。”
大飞眼睛一亮:“什么秘密?”
张振微笑:“比如,周永昌不只是帮人带信。他还帮一些特殊的人……传递‘无法寄出的思念’。”
何芷晴轻声问:“什么意思?”
“1940年代末到1950年代,很多家庭因各种原因离散。”
张振在白板上,写下“离散”二字。
“有些是战乱走散,有些是家庭反对,有些是意外失联。周永昌的漂洋饼,成了这些人最后的连接。”
他顿了顿:“电影里,我们可以设置一个支线——主角在寻找名册的过程中,发现周永昌曾帮助一对,被家族拆散的恋人,通过漂洋饼秘密通信十年。但某一天,通信突然断了……”
陈浩东迅速记录:“然后主角去找断联的原因?”
“对。”
张振点头,“这样既有悬疑线,又不偏离温情内核。而且这个支线故事,可以和我们下一部电影——灯笼师傅的故事——形成呼应。”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第一幕:灯笼匠的到访。
门口站着一位,六十余岁的老人。
身穿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提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物件。
他面容清癯,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做手工的人。
“请问,张振先生在这里吗?”
老人声音温和,带着老式粤语的腔调。
张振起身:“我就是。您是……”
老人走进来,将布包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我叫林伯年,在九龙城寨做灯笼。我听了你们的广播节目,《漂洋饼的来信》。”
他解开布包,露出一盏精美的六角灯笼。
竹骨细腻,红纸上的金色图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画的是老香港街景:叮叮车、石板路、凉茶铺、当铺招牌。
“这灯笼……”
黄沾凑近细看,“画工了得。”
“这不是普通的灯笼。”
林伯年转动灯笼,烛光透过纸面。
在墙上投出流动的光影,“这是一盏‘记忆灯笼’。”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线装册子,纸页已经泛黄。
“城寨明年就要拆了。我在那里住了三十八年,做了三十八年灯笼。去年开始,我请老街坊们来讲他们的故事,我把这些故事编成密码,刻在灯笼的竹骨上。”
陈浩东接过册子翻开,里面是工整的蝇头小楷:
“第一盏,编号001,陈阿婆,潮州人,1946年来港。其夫早年南洋谋生,失联三十载。灯笼密码:三横一竖,两点一圈,意为‘榕树下等’。”
何芷晴低声念出,眼眶微红。
张振轻声问:“林师傅,您做了多少盏这样的灯笼?”
“九十九盏。”
林伯年说,“每盏对应一个城寨家庭的故事。但第一百盏……我始终没做出来。”
“为什么?”
老人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第一百盏,是我自己的故事。但有些事,刻不进竹骨,也说不出口。”
他抬起头,目光恳切:“我今日来,是想请你们帮个忙——城寨要没了,这些灯笼里的故事也会消失。我想请你们,用你们的法子,把这些故事带出去。”
第二幕:灯笼密码。
接下来的三天,星时代团队,沉浸在灯笼谜题中。
林伯年带来的那盏六角灯笼,被小心拆解。
二十四根竹骨,每根上都刻着细密的划痕。
——长短线、点圈、象形符号,构成一套复杂的密码系统。
“这是自创的密码体系。”
黄沾对照解码册,在稿纸上翻译,“结合了传统工尺谱的记号,和粤语方言的谐音字。你看这组符号——‘上工尺六五’,对应解码册第三页,是‘码头’的意思。”
大飞挠头:“这也太复杂了。林师傅为什么不用文字直接写?”
“因为有些故事,不能明写。”
何芷晴轻声说,“城寨是个特殊的地方,许多居民,都有不愿公开的过去。用密码记录,是对所有关联人的保护。”
陈浩东已经翻译出第一面图案,对应的完整句子。
“1951年秋,陈阿婆在榕树下等一艘船,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但她每日都等,等成了一种习惯,习惯成了生活。”
张振看着那些,翻译出的片段。
忽然问:“林师傅,您自己的故事……也是因为不能明说,所以才做不出第一百盏灯笼吗?”
林伯年坐在角落的藤椅上,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
良久,他才开口:“我的故事里,有另一个人的半生。而那个人……我不想打扰。”
第三幕:三十年不语的故事。
2月18日晚,林伯年终于开口。
“1950年,我在广州跟师傅学灯笼手艺。”
老人声音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师傅有个女儿,叫阿云,比我小三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帮我调浆糊,我教她画花样。”
他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对年轻男女。
站在老式照相馆的布景前。
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眼睛弯弯;
男孩腼腆地看着镜头,手里还拿着一盏,未完工的灯笼。
“1952年,师傅要把阿云,嫁给一个南洋商人的儿子。”
林伯年摩挲着照片,“阿云不肯,我们约定私奔来香港。但那天下大雨,我在码头等到天黑,她没来。”
后来才知道,阿云被家人,锁在了屋里。
三个月后,她被迫嫁去了南洋。
林伯年独自偷渡来港,身无分文。
辗转住进九龙城寨,这一住,就是二十八年。
“我学会做各种灯笼,因为阿云喜欢。”
他望着满墙的灯笼设计图,“每年中秋,我都做一盏新样式的,挂在我那间破作坊门口。我想着,万一她哪天来香港,看见这些灯笼,就知道我在这里。”
何芷晴轻声问:“你们后来……联系过吗?”
林伯年摇头:“起初是不知道地址。后来知道了,又不敢写信——她已经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我的出现,只会打扰她的平静。”
“那您怎么知道她的情况?”
“有个老街坊,前几年去南洋探亲,在新加坡偶遇阿云。”
林伯年从怀里,掏出一张更旧的照片,是偷拍的角度。
——一个中年女子,在菜市场买菜,侧脸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轮廓。
“老街坊说,她过得不错,儿女都大了。只是……只是每年中秋,她都会在门口挂一盏灯笼。”老人声音哽咽,“灯笼的样子,和我当年做给她的第一盏,一模一样。”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
张振问:“所以您做不出第一百盏灯笼,是因为这个故事没有结局?”
“不。”
林伯年擦擦眼角,“是因为这个故事太完整了——两个人都守着一段回忆,各自生活,互不打扰。这才是最真实的结局。但这样的结局……刻不进灯笼。灯笼要的是故事,而这种‘没有故事的故事’,我怎么去讲啊?”
第四幕:双线并行。
2月22日,张振带着新方案,再访嘉禾。
邹文怀的办公室里,除了导演许鞍华。
还多了位意想不到的人。
——刚与邵氏解约的导演章国明,以拍摄商业类型片见长。
“两个项目捆绑?”
邹文怀翻看企划书,“《漂洋饼的来信》暑期档,《城寨灯笼谜》贺岁档?张先生,你的团队撑得住吗?”
章国明倒是爽快:“灯笼师傅的故事交给我。我有把握,把它拍成既有商业性又有深度的电影。”
许鞍华则说:“漂洋饼适合细腻的叙事风格,我可以导。”
张振解释:“两个故事都关于‘保存记忆’,但角度不同。漂洋饼是主动传递记忆,灯笼是被动封存记忆。一传一存,正好形成对照。”
他翻开预算表:“而且拍摄可以互补。漂洋饼多在长洲实景,灯笼戏主要在城寨——城寨明年拆除,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可以做大量实景拍摄,节省搭景成本。”
邹文怀问:“但灯笼师傅的个人故事……会不会太沉重?观众进影院是找乐子的。”
“所以需要章导的商业手法。”
张振早有准备,“林师傅的九十九盏灯笼,就是九十九个城寨家庭的故事。我们可以选取其中最有趣、最感人的几个,用解谜的方式串联起来。主线是主角团队,破解灯笼密码的过程,支线是每个灯笼背后的故事。”
章国明点头:“悬疑加温情的组合,市场接受度高。而且灯笼密码这个设定,本身就很有视觉化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