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一旦拟定,行动便紧随其后。
第二天一早,林春生就将那份“土法制作计划”的草稿拿给王护士长和李建国、小张看。几人围在值班室,就着晨光,仔细研究着图纸和物料清单。
“旧热水袋……我家好像有个漏了的,一直没舍得扔,回头我拿来!”小张第一个响应,眼睛亮晶晶的,对这种“自己动手”的事情充满了新奇感。
“自行车内胎好找,大队部那辆破自行车的胎补了又补,说不定能要来一截。”李建国也积极出主意,“旧闹钟……我家没有,不过赤脚医生老孙头那里好像有个不走的闹钟,我去问问。”
王护士长则更实际:“橡胶胶我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卖的,或者问问修鞋匠用的是什么胶。注射器和胶管,药房里有一些淘汰下来、针头钝了但管身还好的,可以先拿来试试。消毒的时情交给我。”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物料收集的任务大致分派下去。张院长听说他们在“捣鼓”自己做器械,起初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听说是为了应急,又看了看林春生那张画得似模似样的图纸和详细的计划,最终也只是嘟囔了一句“别耽误正事,注意安全”,算是默许了。
收集物料的行动,像一阵悄然的微风,在卫生院内外刮起。
接下来的几天,卫生院里平添了许多与往日不同的“杂音”和景象:
小张果真拿来一个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硬化、底部有个微小裂缝的旧橡胶热水袋。王护士长用肥皂水仔细测试了裂缝位置,发现漏气不明显,决定用它尝试制作气囊的主体。
李建国从大队仓库的角落里,翻出大半截布满补丁、但整体弹性尚可的旧自行车内胎,还从赤脚医生老孙头那里,“借”来了一个锈迹斑斑、早已停摆的老式闹钟,宝贝似的捧了回来。
王护士长从药房最底层的柜子里,找出几支50ml的玻璃注射器(乳头完好),还有几段替换下来的、半透明的输液管。她又跑了一趟公社的供销社,买回来一小罐气味刺鼻的“橡胶粘合剂”,据说是用来补雨鞋的。
林春生则利用空闲时间,用一把小锉刀和砂纸,仔细打磨那几个董师傅给的旧单向阀零件,清除锈迹,确保阀片活动顺畅。他还尝试着用废弃的金属注射器针头,在煤油灯上加热后拉细、磨平,制作了几个简易的吸痰管头。
物料初步齐备,第一次“试制会”在一个没有排班的下午开始了。地点就在那间堆放杂物、现在也放了氧气瓶的小房间里。参与者只有林春生、王护士长和李建国,小张负责望风和准备消毒用品。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旧桌子,上面铺着干净的旧床单。收集来的“破烂”摊了一桌:旧热水袋、自行车内胎、破闹钟、玻璃注射器、胶管、零件……旁边放着工具:剪刀、针线、锉刀、砂纸、那罐粘合剂,还有一个小炭炉(用来加热软化橡胶和拉制吸痰管头)。
气氛有些像小时候的手工课,但又异常严肃认真,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做的不是玩具,而是可能救命的东西。
“先试试气囊。”林春生拿起那个旧热水袋,比划着图纸上的尺寸,“王姐,您手巧,裁剪和缝制橡胶的活儿得靠您。”
王护士长点点头,接过热水袋,用尺子和粉笔画好线。剪刀剪开橡胶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小心地将热水袋剪成一大一小两块近似椭圆形的橡胶片,边缘尽量整齐。
“这两块对起来,边缘留出半厘米,用针线先粗缝固定,留一个口子装阀门和弹簧。”王护士长一边说,一边飞针走线。她的针脚细密均匀,虽然缝的是橡胶,却异常稳当。
李建国则负责对付那个旧闹钟。他用螺丝刀小心地拆开钟壳,取出里面那卷细细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发条。“林医生,您看这个弹簧行吗?弹性好像还不错。”
林春生接过来,轻轻拉伸试了试,弹性确实可以。“就用它。把它弯成合适的形状,固定在气囊里面,负责撑开气囊回弹。”
他自己则继续加工单向阀。用锉刀在一小截硬塑料管(从废旧钢笔上拆下来的)上开出阀座,将打磨光滑的旧阀片安装进去,测试气流单向通过。
小张端来了煮沸消毒过的器械盘和生理盐水棉球,随时准备进行步骤间的简易消毒。
炭炉点着了,散发出微弱的热量。林春生将一段胶管的一端在火上小心加热,待其软化后迅速拉细,制成吸痰管的尖端,然后浸入冷水中定型。
房间里弥漫着橡胶、机油、粘合剂和炭火混合的独特气味。没有人说话,只有剪刀的咔嚓声、针线穿过橡胶的嗤嗤声、锉刀打磨的沙沙声,以及炭火偶尔噼啪的轻响。
时间在专注的手工劳作中悄然流逝。
当王护士长缝好最后几针,并将那个弯好的小发条弹簧和林春生制作好的简易进气阀、出气阀,通过留出的口子小心地放入两块橡胶之间,再用粘合剂仔细封合接口时,一个看起来颇为怪异、鼓鼓囊囊、接缝处涂着黑色胶水、还拖着两根旧胶管和阀门的“橡胶口袋”诞生了。
它丑,甚至有些滑稽,但捧在王护士长手里,却沉甸甸的。
“试试看?”李建国有些紧张又期待。
林春生接过这个自制的“呼吸气囊”,将出气阀连接的胶管接上一个废弃的麻醉面罩(也是之前淘换来的旧货),然后捏了一下气囊。
“嗤——” 气流声从面罩口传出,同时,因为内置弹簧的作用,气囊在他松手后,虽然回弹缓慢且不完全,但确实有了一些自动复张的趋势!
进气阀呢?林春生将进气阀的接口靠近嘴边,轻轻吸气,能感觉到气流被单向阀阻挡;从另一端吹气,则能通过。
基本功能,居然初步实现了!
“成了!好像能行!”李建国忍不住低呼,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
王护士长也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林春生仔细检查了各个接口的气密性(用肥皂水测试),又反复捏了几次,测试通气流和回弹力。“回弹还是弱,弹簧力度不够,橡胶也有些硬。但紧急情况下,手动辅助捏压,配合氧气,应该能起到一定的辅助通气作用。这是第一代,咱们再改进。”
接着,他们又用大号注射器、改造的胶管和拉细的吸头,组装了一个简易的手动吸痰器。林春生用注射器抽拉测试,能产生明显的负压吸力。
当这两件粗糙的、散发着胶水味的“作品”摆在桌上时,参与制作的几个人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不仅仅是几件器械,这是他们在极端条件下,用智慧和双手,为自己、也为未来的病人,开辟出的一小块希望之地。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给这些简陋的“发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收集与尝试,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虽然前路还需要无数次测试、改进和严格的安全验证,但种子已经发芽,希望正在这双手中,一点点被塑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