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母亲被扶到一旁的长椅上,由一位护士照看着。抢救室的中心,暂时从惊心动魄的切开手术,转入了更为精细和持久的守护阶段。
林春生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亲自调整着氧气流速,确保那生命之气能顺畅地通过那个简陋却至关重要的切口进入孩子的肺部。他的手指时不时轻轻拂过孩子颈侧,感受着皮下气肿的情况——还好,刚才紧急切开,操作还算精准,没有造成明显的皮下气肿。
“林医生,县医院的电话!”值班室有人喊道。
林春生几步跨到电话旁,抓起听筒,语速极快却清晰地汇报了情况:“患儿,男,约三岁,诊断为急性会厌炎,极度呼吸困难,血氧饱和度一度降至危险水平。十五分钟前在我院行紧急环甲膜穿刺缓解气道梗阻,随后因穿刺管堵塞,行紧急环甲膜切开术。目前气道已暂时通畅,血氧维持在百分之九十左右,但生命体征仍不稳定,需立即转入你院进一步处理!”
电话那头是县医院急诊科主任沉稳的声音:“情况我们知道了,救护车已经在路上,最多十分钟就到!路上需要带的器械和药物我这边马上准备,你们维持住现状,确保气道!”
“明白!”
挂断电话,林春生回到床边。孩子依旧昏迷着,但脸色不再是那骇人的青灰,而是透出一点微弱的生机。监护仪上的数字像脆弱的火苗,在危险的边缘摇曳,但终究没有熄灭。
这十分钟,仿佛比刚才抢救的一个小时还要漫长。每一秒,林春生都在密切观察着孩子的呼吸频率、胸廓起伏、切口周围是否有新鲜出血或皮下积气。护士们也都屏息凝神,没有人说话,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氧气流过湿化瓶的微弱汩汩声。
终于,远处传来了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的救护车鸣笛声。
“来了!”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抢救室里凝滞的气氛微微松动。
车门打开,县医院急诊科的医生和护士带着专业的转运呼吸机、监护设备以及急救药品快步走了进来。双方没有多余的寒暄,迅速交接。
“环甲膜切开,用的老老式扩张器固定。”林春生言简意赅地介绍着情况,“生命体征刚稳定,但基础情况很差。”
县医院的医生检查了一下切口和固定情况,点了点头:“处理得很及时,林医生。剩下的交给我们。”
孩子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县医院的担架车上,接上了更高级的监护和供氧设备。那位刚刚苏醒过来的母亲,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被推上救护车,她想对林春生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春生扶住她,只沉声说了一句:“快去陪着孩子,县医院有更好的条件。”
救护车门关上,闪烁着蓝红色的光芒,迅速驶离了卫生院,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抢救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的狼藉——用过的棉签、空安瓿瓶、废弃的包装袋,以及空气里尚未散尽的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小张护士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刚才固定针头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王护士长则开始默默地收拾着器械,将那套救了她一命的老旧气管切开包仔细擦拭,眼神复杂。
林春生站在空下来的抢救床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他才感觉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手臂和腰背传来阵阵酸软。但他心里清楚,今晚这一关,他们算是闯过去了。不是因为他的医术有多高超,而是因为所有人的不放弃,和那一点点被翻找出来的、尘封的运气。
他走到水池边,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精神微微一振。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眼神却异常明亮。
东方,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黑夜即将过去。
然而,作为医生,他知道,下一个黑夜还会来临,下一个挑战不知何时就会响起。他转身,看向窗外微熹的晨光,开始思考如何完善这简陋卫生院的急救流程,如何培训护士应对更复杂的情况,以及……如何找到更可靠的医疗器械供应渠道。
救回一条命是胜利,但要让更多的生命得到保障,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都收拾一下,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林春生对抢救室里的同事们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天快亮了。”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属于林春生的战斗,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