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河“开个小口子”的决定,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
保健小组组织的药材培训,第一次开课就挤满了人。不光有年轻人,不少中年社员甚至一些老人也来了,眼神里闪烁着对增收的渴望。春婶和秀兰站在前面讲解常见草药的辨认和晾晒,台下听得鸦雀无声,比以往任何政治学习都认真。
培训结束后,公社的角角落落都发生了变化。房前屋后,以前种瓜种豆的零星土地上,悄然冒出了薄荷、紫苏、艾草的嫩芽。农闲时分,总能看到社员背着背篓,在田埂沟渠、自家林地边仔细搜寻,将车前草、蒲公英、益母草等常见药材小心采集回来,按照学到的方法清洗、晾晒。
起初,大家还只是小打小闹,晒干的药材多半是送到保健小组,换取几个鸡蛋或者一点零钱,更多的是自家留着备用。但很快,一些胆子大、脑子活络的人,就不再满足于此了。
赵老四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公社里有名的“精明人”,以前就偷偷摸摸倒腾过山货。这次政策松动,他嗅觉最灵敏。他不再满足于采集普通草药,将目光盯上了后山那些值钱的家伙——黄精、重楼,甚至……他隐约听说过的龙骨。
他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借着打柴、挖野菜的名义,往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钻。运气好时,真能让他找到几株品相不错的黄精。他按捺住狂喜,偷偷炮制好,却不再交给保健小组,而是趁着去邻县走亲戚的机会,摸到了那边新形成的、半公开的“自由市场”。
市场里人来人往,各种农产品、山货、甚至一些城里来的稀罕物都有摆放。赵老四揣着用布包好的黄精,心里怦怦直跳,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他没敢吆喝,只是把布包掀开一角。
很快,就有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干部模样的人蹲了下来,拿起黄精仔细看了看,压低声音问:“老乡,这个怎么卖?”
赵老四咽了口唾沫,伸出三根手指,又觉得太少,赶紧又加了一根,声音发颤:“四……四块。”
那干部模样的人皱了皱眉,但没还价,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四张一元纸币塞给他,迅速将黄精包好揣进怀里,左右看看,快步离开了。
捏着那四张还带着对方体温的钞票,赵老四感觉像在做梦!四块钱!抵得上他在生产队辛苦干大半个月了!巨大的喜悦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这次成功的交易,像是一剂强心针,让赵老四的胆子更大了。他开始更频繁地进山,目标也更加明确。他还悄悄联络了另外两个同样胆大的社员,三人结成伙,互相望风,采集到的“好货”一起拿去邻县市场出售,利润平分。
利益的驱使下,他们的行为渐渐有些失控。不再满足于偶尔的发现,开始有意识地寻找和挖掘,甚至对一些年份尚浅的药材也下手,有些涸泽而渔的苗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老四几人频繁进出后山,以及手头突然阔绰起来(开始买烟抽,偶尔还能割点肉回家),很快引起了其他社员的注意和议论。
“赵老四最近发财了?看他那嘚瑟样!”
“听说他们几个老往后山跑,是不是挖到啥宝贝了?”
“肯定是挖好药材私下卖了!陈大夫都说了,集体的东西不能乱动,他们这是犯错误!”
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陈江河和雷连长的耳朵里。
雷连长脾气火爆,一听就拍了桌子:“反了天了!敢挖社会主义墙角!老子这就去把他们抓起来!”
陈江河却拦住了他,眉头紧锁:“老雷,别冲动。现在政策风向变了,上面鼓励搞活经济,他们利用农闲采点药卖,严格来说,算不上挖社会主义墙角,最多是钻了空子。”
“那难道就由着他们乱来?把山挖空了怎么办?”雷连长瞪着眼。
“当然不能由着乱来。”陈江河目光深沉,“但光靠抓和堵,解决不了问题。社员想过好日子的心气起来了,你堵了这条路,他们还会想别的法子,说不定更出格。”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后山,缓缓道:“我在想,既然堵不住,能不能换个法子,把它引到正道上?既能让社员得实惠,又能保护好山林,还能壮大咱们集体的力量?”
雷连长愣了一下:“引到正道上?咋引?”
陈江河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比如说,由公社或者保健小组牵头,成立一个药材收购站?统一收购社员采集的药材,进行品级分类和初步加工,再由集体统一对外销售?这样,既避免了社员私下交易的风险和压价,又能保证药材的可持续采集,还能给集体增加收入……”
这个想法有些大胆,甚至带着点“资本主义尾巴”的嫌疑。但陈江河觉得,时代不同了,或许可以试一试。
然而,还没等他将这个想法细化并提出来,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了——靠山屯的民兵在巡山时,与赵老四一伙人发生了冲突!赵老四他们在挖掘一丛重楼时,被巡山的民兵撞个正着,双方争执推搡间,赵老四的一个同伙失足滚下了山坡,摔断了腿!
私挖药材、冲突、伤人……事情一下子闹大了。
暗流涌动的私货交易,终于演变成了无法忽视的公开事件。一股紧张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青山公社。
所有人都意识到,如何处理赵老四事件,将直接影响公社未来发展的方向。是继续严格管控,还是探索放开搞活?这道难题,严峻地摆在了陈江河、李为民和所有公社干部面前。
春江水暖,却也潜藏着暗流与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