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弥漫着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马灯的光晕集中在临时床铺上,映照着伤员惨白的脸和那可怖的伤口。
小刘按照陈江河的吩咐,将烧开的水晾温,又找来半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度数很高的地瓜烧酒。他手脚麻利,眼神却始终带着警惕,不时瞟向门口,显然在担心雷连长能否顺利归来。
陈江河洗净手,用酒仔细擦拭了那把磨得锋利的小刀和自己的双手。他没有麻药,没有现代的无菌环境,一切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和自身的技术。
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伤员,深吸一口气,对旁边紧张得额头冒汗的小刘沉声道:“按住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乱动!”
小刘用力点头,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固定住伤员的双肩和手臂。
陈江河凝神静气,将全部精神集中于指尖。他再次催动体内那股温热的气流,并非用于治疗,而是将其凝聚于持刀的右手,力求手腕稳定如磐石,下刀精准如毫厘。
刀尖,对准了伤口边缘那暗红发黑、不断渗出脓液的腐肉。
第一刀落下!
“呃——!”即使处于深度昏迷,剧烈的疼痛依然让伤员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闷哼。小刘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死死将他按住。
陈江河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手腕稳如磐石。刀锋划过,一小块散发着恶臭的腐肉被精准地切了下来。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黄绿色的脓液立刻涌出。
他没有停顿,继续下刀。一刀,又一刀。动作快、准、稳,尽可能减少伤员的痛苦和失血。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也顾不上擦拭。
腐肉被一点点清除,露出下面颜色相对正常、但依旧红肿的肌肉组织。当最后一块主要的腐肉被剔除时,伤口看起来更加狰狞,但那股**的气息却淡了不少。
“布!”陈江河低喝。
小刘连忙将用热水浸过、又拧干的干净布递过来。陈江河接过,小心地将伤口里残留的脓血和坏死组织擦拭干净。
就在这时,仓库门被轻轻推开,雷连长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纸包,正是陈江河藏的龙骨粉!
“药!”雷连长将纸包递过来,气息有些急促,显然是一路狂奔。
陈江河接过,打开纸包,里面是研磨得极细的淡黄色龙骨粉。他没有任何犹豫,将大部分粉末均匀地撒在刚刚清理干净的伤口上。龙骨粉有收敛之效,一接触到创面,渗血的速度明显减缓。
他又拿出自己带来的白花蛇舌草捣烂的草泥,敷在龙骨粉外面,最后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持刀的右手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暂时……只能这样了。”陈江河的声音带着疲惫,“伤口太深,感染又重,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接下来需要持续用药,控制感染,补充元气。”
他写下一个方子,主要是清热解毒、活血生肌的药材,其中龙骨是主药之一。“按这个方子抓药,内服外敷。我那里药材不全,尤其是龙骨……”
雷连长接过方子,看也没看就塞进口袋,目光紧紧盯着伤员,声音沙哑:“药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他……什么时候能醒?”
“如果高热能退下去,伤口不再恶化,或许……明天能恢复些意识。”陈江河没有把话说满,“但即便醒了,也极其虚弱,需要长时间调养。”
雷连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伤员床边,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陈江河收拾好药箱,对小刘交代了几句护理的注意事项,比如定时用温水擦拭身体降温,注意观察伤口情况等等。
“陈大夫,”雷连长忽然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今晚的事……”
“雷连长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陈江河打断他,语气平静,“我只是个医生,救人是我的本分。”
雷连长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审视,还有一丝如释重负。他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陈江河手里:“一点诊金,不成敬意。”
陈江河能感觉到布包里是几块硬物,形状大小……很像龙骨。他没有推辞,直接收了起来。这个时候推辞,反而显得矫情和可疑。
“我先回去了。明天晚上,我再来复诊。”陈江河背起药箱。
雷连长示意小刘开门。陈江河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生死一线的伤员,迈步走出了这间充满血腥与危险的仓库。
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他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刚才那短短一个多时辰,不啻于在刀尖上走了一遭。
回到卫生所,他立刻检查了雷连长给的那个布包。里面果然是三块品相极佳的龙骨,比他之前发现的那些还要好!而且,其中一块的边缘,带着新鲜的断口,似乎是不久前才从大块龙骨上敲下来的!
雷连长手里有龙骨!而且来源很可能就是后山!那个伤员,果然是在采集龙骨时受的伤!
那么,袭击者是谁?是为了抢夺龙骨,还是另有目的?雷连长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陈江河将龙骨小心收好,心头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了。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那个伤员还危在旦夕,他必须想办法保住他的命。这不仅关乎一条人命,也关乎他能否从雷连长这里,获得更多的信息和……可能的庇护。
他清洗干净,换下带血的衣服,却毫无睡意。
坐在桌边,他拿出纸笔,开始重新审视那个伤员的病情,推敲着更优化的治疗方案。龙骨虽然有效,但单靠它还不够,需要配伍其他药材,才能发挥最大功效。
窗外,月色清冷。
青山公社的夜晚,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生死搏杀。
陈江河知道,从他踏进那间仓库开始,他就已经深深地卷入了这旋涡之中。
无法回头,便只能前行。
他握紧了手中的笔,眼神在煤油灯的映照下,坚定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