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抓捕行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青山公社狭小的权力圈层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但水面之上,依旧维持着诡异的平静。
第二天,一切如常。社员们照旧下地干活,孩子们追逐打闹,仿佛昨夜卫生所门口的惊魂一刻从未发生。只有少数消息灵通的人,眼神里多了些讳莫如深的意味。
陈江河像往常一样开门接诊,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在他整理药柜时,手指拂过那套银针,眼神会变得格外幽深。
上午来看病的人不多,春婶过来拿膏药,趁着没人,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陈大夫,昨晚……没事吧?雷连长他们……”
陈江河打断她,笑了笑:“没事,春婶,可能就是几个毛贼,已经被雷连长处理了。谢谢关心。”
春婶见他不想多谈,识趣地没再问,拿了膏药走了。
临近中午,李为民背着手踱步过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和气笑容,仿佛只是例行巡查。
“江河啊,昨晚没吓着吧?”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聊家常。
“谢谢李书记关心,没事。”陈江河放下手中的药材,“多亏了雷连长他们及时赶到。”
“嗯,老雷这个人,责任心强,身手也好。”李为民点点头,像是随口夸赞,随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那两个人,已经审过了,是外面流窜过来的惯偷,听说你这里最近看病的人多,可能有点收入,就动了歪心思。”
惯偷?流窜犯?陈江河心中冷笑。那磨得锋利的匕首和准备撒人眼睛的石灰粉,可不像普通小偷的配置。李为民这是在刻意淡化事情的严重性,想把这件事定性为普通的治安案件。
他面上不动声色,附和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无法无天。幸好没造成什么损失。”
“是啊,万幸。”李为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敲打,“不过也要引以为戒啊,江河。你现在名气大了,难免会招人眼红。以后晚上尽量少出门,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及时向公社反映。”
“我明白,李书记。”陈江河恭敬地回答。
李为民又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陈江河眼神微冷。李为民的态度很明确:事情到此为止,不要深究,不要扩大影响。他既想保住陈江河这个“政绩招牌”,又不想因此卷入更深层的麻烦之中。
下午,陈江河以去后山查看药材长势为由,离开了卫生所。他没有去平时常去的地方,而是绕道去了公社边缘民兵连的驻地——几间简陋的平房。
雷连长正在院子里擦拭一杆老旧的步枪,看到陈江河,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擦拭,头也没抬:“陈大夫,有事?”
“雷连长,昨晚的事,谢谢您。”陈江河诚恳地道谢。
雷连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分内事。维护公社治安,是我的职责。”
“那两个人……”陈江河试探着问。
“已经按流程移交上面了。”雷连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其他的,不该问的别问。”
陈江河沉默了一下,知道从雷连长这里问不出更多了。他换了个话题:“雷连长,我看您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旧伤又犯了?要不要我帮您看看?”
雷连长擦拭枪械的手停住了,他有些意外地看向陈江河。他确实在边境受过伤,留下了阴雨天关节疼痛的毛病,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他盯着陈江河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的意图,最终摆了摆手:“老毛病了,死不了。不劳陈大夫费心。”
语气虽然依旧生硬,但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陈江河没有强求,他知道像雷连长这样的人,戒心很重。他点点头:“那您多保重。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雷连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土路尽头,目光闪烁了一下,低下头,继续用力擦拭着那杆已经锃亮的步枪,仿佛要将什么情绪也一并擦去。
从民兵连回来,陈江河的心情有些沉重。李为民的息事宁人,雷连长的守口如瓶,都让他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他自己,依然是网中挣扎的鱼。
对方一次考核陷害不成,二次夜间行凶又被挫败,接下来,还会使出什么手段?自己还能每次都这么幸运吗?
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被动防守了。
晚上,他照例去了破柴棚。王奶奶精神很好,甚至能帮着狗娃捡些柴火了。狗娃的识字进度也很快,已经能磕磕绊绊地读一段简单的药性赋了。
看着这一老一少脸上满足而充满希望的笑容,陈江河心中那份因外界压力而产生的焦躁,渐渐平复下来。
这里,是他的根基,也是他必须守护的净土。
“狗娃,”陈江河看着正在灶前烧火的孩子,忽然开口,“想不想学点防身的本事?”
狗娃愣了一下,抬起头,眼中先是疑惑,随即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想!陈大夫,我想学!学了本事,就能保护奶奶,也能……也能帮您!”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陈江河摸了摸他的头。教授狗娃医术和识字,是授人以渔;教他防身之术,则是让他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多一份自保的能力。或许,也能成为自己未来的一个助力。
他从最基础的站桩、呼吸调息开始教起。这些法门脱胎于那本古医书中的筑基篇,既能强身健体,凝练气息,也蕴含了一些简单的发力技巧,正适合狗娃这个年纪打基础。
狗娃学得极其认真,小脸憋得通红,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也咬牙坚持着。
看着在月光下认真练习的瘦小身影,陈江河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不能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李为民的庇护,或者等待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时机”。他必须主动出击,寻找破局的关键。
孙副局长那条路,暂时走不通,而且风险未知。
李为民这里,看似安全,实则束缚重重,且关键时刻未必靠得住。
那么,剩下的选择,似乎就只有……
他抬起头,望向省城的方向。
沈怀仁教授。
那位学识渊博、目光深远,并且似乎对他抱有纯粹欣赏和期待的老者。
或许,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钥匙,就在那里。
只是,该如何与沈教授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又如何能让他愿意为自己提供真正的庇护和机会?
这需要好好谋划。
夜色中,陈江河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和坚定。
余波未平,抉择已生。
前路艰险,但他已找到了下一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