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民的办事效率出乎意料地高。仅仅两天后,公社的大喇叭就播出了通知,宣布成立“青山公社夏季卫生保健小组”,由陈江河同志担任技术指导,负责组织采集和炮制驱蚊止痒膏、清凉防暑茶,免费发放给各生产队。
通知一出,在社员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大多数人是高兴的,夏天蚊虫叮咬确实难受,能免费领到药膏和凉茶,自然是好事。也有人私下嘀咕,觉得陈大夫这是“不务正业”,不好好看病,搞这些花头。
但无论如何,陈江河算是有了一个官方的、正当的由头,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药材了。
小组很快组建起来,成员除了陈江河,还有公社指派的一个负责协调记录的年轻干事小张,以及从各生产队临时抽调的五个手脚麻利、家境比较困难的社员——这算是公社给的额外工分补贴。
第一次小组会议就在卫生所旁边的空地上召开。陈江河看着面前这几个面带好奇和些许拘谨的组员,心中已有盘算。这五个人里,有两个中年妇女,手脚勤快,但对药材一窍不通;三个男社员,其中一个是上次帮忙抬过刘主任的壮汉,另外两个看起来比较老实木讷。
“各位同志,公社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陈江河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我们的工作很简单,就是采集艾叶、薄荷、车前草、金银花藤这几样常见的草药,然后按照我说的方法进行清洗、切制、晾晒,最后熬制成膏或者配制凉茶。”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样品和图纸,详细讲解每种草药的特征、采摘注意事项,以及初步处理的要点。他讲得很细致,甚至特意强调了哪些部位药效好,哪些需要剔除,仿佛只是在追求最佳的“公益”效果。
组员们听得认真,尤其是那两个妇女,记性不错,很快就认全了那几种草药。
“陈大夫,您懂得真多!”一个叫春婶的妇女由衷赞道。
“都是书上看来的,大家多做几次就熟了。”陈江河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三个男社员。那个叫王老五的壮汉眼神活络,另外两个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分组时,陈江河有意将两个妇女和那个最木讷的男社员分在一组,负责在公社附近田埂河沟采摘最常见的艾叶和车前草。而将王老五和另一个叫孙老蔫的男社员分给自己,理由是“需要去稍远点的地方找品相更好的薄荷和金银花”。
小张干事主要负责记录和联络,并不参与具体劳动。
安排妥当,小组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连续几天,陈江河都带着王老五和孙老蔫,背着公社统一配发的硕大背篓,往后山方向走。他确实带着他们采集了大量的薄荷和金银花,动作熟练,指导到位,让王老五和孙老蔫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在这个过程中,陈江河的“气感”和远超常人的药材知识,让他总能“偶然”发现一些夹杂在普通草药中、或者生长在隐秘角落的“好货”。比如一丛品相极佳的野生黄精,几株年份不错的丹参。
每当这时,他会不动声色地快速采集,然后混入大量普通草药中,或者借口需要单独处理某些“特殊部位”,将其悄悄收起。王老五和孙老蔫虽然觉得陈大夫对草药格外挑剔,但见他大部分时间都专注于公社的任务,也就没有多想。
几天下来,公社任务的草药采集得又快又好,而陈江河的“私货”也悄悄积累了一些。他利用晚上休息时间,在卫生所里点着煤油灯,将这些“好货”小心地炮制好。
这天傍晚,收工后,陈江河没有立刻回卫生所,而是绕道去了知青点附近。他远远看见林晓月正和几个女知青在井边打水。
他停下脚步,假装系鞋带。林晓月抬头看见了他,愣了一下,随即对同伴说了句什么,提着水桶走了过来。
“陈大夫。”她声音不高。
“林老师。”陈江河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像是随口说道,“公社安排的保健小组事情多,熬制膏药需要些耐心,火候掌握不好容易浪费药材。”
林晓月眼神微动,点了点头:“熬药是细致活。”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赵卫东他舅舅那边……最近好像查得没那么严了。就是……包裹别太频繁。”
陈江河心中了然。这是在告诉他,游路可以再次尝试,但要控制节奏。
“谢谢提醒。”他点点头,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
回到卫生所,他关上门,看着角落里那些炮制好的“私货”,心里盘算着。时机差不多了,可以尝试走一次邮路。这次要更加小心,伪装必须做得天衣无缝。
他找出一些晒干的、毫无价值的野菜叶子,又找来一个半旧不新的、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帆布包。他将几株品相最好的三七和天麻,用干荷叶仔细包好,埋在一大堆干野菜下面,压实。然后在包裹最上面,放了几包准备寄给“远方亲戚”的、真正的干菜——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第二天,他趁着去公社汇报工作进度的机会,绕到了公社唯一的邮电所。
邮电所里人不多,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邮电员在值班。
“同志,寄个包裹。”陈江河将那个帆布包放在柜台上,神色如常。
老邮递员抬起头,看了看包裹,又看了看他:“寄哪里?什么东西?”
“寄给县里的一个远房表舅,家里自己晒的一点干菜。”陈江河语气自然,带着点乡下人见世面的局促,“地址是……县红旗制药厂,仓库科,赵建国收。”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柜台上的铅笔,在包裹单的收件人“赵建国”三个字下面,用笔尖极其轻微地划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横线。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一个小动作。
老邮递员接过包裹,掂了掂,又用手捏了捏,里面确实是干巴巴的菜叶子。他例行公事地问:“有没有夹带别的东西?贵重物品?”
“没有没有,就是点自家吃不掉的干菜,给亲戚尝尝鲜。”陈江河连忙摆手。
老邮递员也没多问,这个年代寄送农副产品很常见。他熟练地称重、算钱、贴邮票、盖戳。
“好了,下一个。”
陈江河付了钱,拿着寄存根,快步离开了邮电所。直到走出很远,他才感觉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第一步已经迈出,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
明修栈道——公社的保健小组,让他拥有了合理的身份和活动空间。
暗度陈仓——借助这条隐秘的邮路,他才能积累必要的资本,为将来可能的变故做准备。
这两条路,他必须同时走下去,并且要走得稳,走得巧。
回到卫生所,小张干事正在等他,脸上带着喜色:“陈指导,第一批驱蚊膏熬制出来了,效果真好!李书记看了很满意,说要给你们小组请功呢!”
陈江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他看着院子里那些正在晾晒的、属于公社的普通草药,又想起那个已经踏上邮路的帆布包。
光与影,明与暗。
他行走其间,如履薄冰,却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