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河的谨慎并非杞人忧天。就在他借口“后山不太平”婉拒了林晓月关于“山货”的试探后没两天,赵卫东在一次知青集体劳动时,看似无意地凑到陈江河负责指导的田埂边,一边笨拙地挥舞着锄头,一边压低声音道:
“陈大夫,我舅舅听说后山最近有野猪祸害,挺担心您的。他说……要是采药不方便,他那条线可以先停停,安全第一。”
赵卫东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关切,但陈江河却从他闪烁的眼神和略显紧绷的嘴角,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探究。
赵建国果然起了疑心!他是在试探陈江河是否知道了什么,还是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只是因为“不安全”而暂停交易?
“替我谢谢你舅舅关心。”陈江河面色如常,甚至带着点后怕,“可不是嘛!现在想想都瘆得慌。还是等公社组织民兵把野猪清剿了再说吧。”
他答得滴水不漏,将原因完全归咎于客观存在的“野猪”,丝毫不提及其他。
赵卫东盯着他看了几秒,没看出什么破绽,只好悻悻地笑了笑,扛着锄头走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陈江河知道,赵建国这条线,算是暂时搁置了。虽然少了一条重要的财路,但也避开了一个巨大的潜在危险。
他必须尽快找到替代的方案。
李为民对他提出的“扩大保健小组职能,研制慢性病药丸膏方”的建议很上心,没过几天就在公社党委会上提了出来。大部分领导觉得这是件惠及社员、又能体现公社工作创新性的好事,纷纷表示支持。只有个别比较保守的委员嘀咕了几句“会不会影响生产”、“是否符合政策”之类的话,也被李为民以“探索集体医疗新路子”为由压了下去。
方案顺利通过。公社甚至还批了一小笔经费,用于购买必要的辅料,如蜂蜜、麻油等。
陈江河立刻行动起来。他首先对保健小组的成员进行了更细致的分工。春婶和另一个妇女心思细,手巧,负责药材的精细清洗和切制;王老五力气大,负责捣药和重体力活;孙老蔫和另一个男社员则继续负责基础药材的采集。
他自己则专注于药方的确定和炮制工艺的把控。他选择的都是治疗风湿关节痛和寒性咳嗽的常见方剂,如独活寄生汤加减、小青龙汤化裁等,药材也尽量选用本地容易采集、药性平和的种类,确保安全有效。
制作药丸和膏方比熬制驱蚊膏复杂得多。需要将药材炮制后,研磨成极细的粉末,蜂蜜需要炼到合适的程度,火候、比例、搅拌的力道,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
陈江河几乎泡在了临时充当“制药作坊”的公社一间空仓库里。他凭借着前世在实验室培养出的严谨和那本古医书中记载的一些古老制药技巧,反复试验,记录数据,调整配方。
那奇异的气感在此时也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当他凝神处理药材时,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药材内部药性的分布和变化;在控制火候时,对温度的变化也格外敏锐。这使得他炮制出的药材粉末格外细腻均匀,熬制的膏方色泽莹润,药香醇厚。
几天后,第一批样品终于制作了出来。褐色的药丸圆润光滑,黑色的膏体细腻如缎,散发着浓郁而纯正的药香。
陈江河先自己试用了少许,确认无毒且药性温和后,才小心翼翼地分发给几个信得过的、患有相应慢性病的老社员试用。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一位患有老寒腿多年的老汉,贴了三天膏药后,竟然感觉关节处的酸冷疼痛减轻了大半;一个常年咳嗽气喘的老婆婆,服用药丸几天后,咳嗽明显少了,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消息不胫而走。原本对保健小组新举措持观望态度的社员们,纷纷前来打听,想要试用或者购买。
陈江河严格执行公社的规定,对五保户和特别困难的家庭免费发放,对其他社员也只收取极其低廉的成本费,勉强覆盖辅料和人工。
虽然几乎没有盈利,但带来的口碑效应是巨大的。“陈大夫做的药丸膏药灵得很!”这样的话迅速在青山公社及周边传开,连带着卫生所日常看病的病人也更多了。
李为民对此结果喜出望外,在各种场合对陈江河和保健小组大加表扬,甚至将此事作为公社“挖掘民间智慧,服务社员健康”的典型材料往县里报送。
陈江河对此只是淡然处之。他深知,这点成绩在真正的风浪面前,依旧微不足道。但这至少让他在公社的地位更加稳固,也为他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接触和处理药材的平台。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他隐隐感觉到,一条不同于赵建国那种隐秘黑市、也不同于完全依赖公社配给的“新路”,似乎正在脚下慢慢延伸。
这条路,以实实在在的医术和疗效为根基,以服务社员为表象,或许走得慢,但每一步都踏在实处,积累的是名声和人心,而非仅仅是金钱。
这天傍晚,他正在“制药作坊”里整理药材,春婶悄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
“陈大夫,”她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道,“这是俺娘家兄弟从山里弄来的,说是……叫什么‘石斛’,俺也不懂,看着金贵,您看看……能不能入药?”
陈江河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株品相极佳、饱满金黄的野生铁皮石斛!这可是滋阴补气的极品!价值远超他之前炮制的所有普通药材!
他心中一震,看向春婶。春婶眼神有些躲闪,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俺兄弟说……要是能用,就送给您了,感谢您之前给俺家娃看病……”
陈江河立刻明白了。这绝非普通的感谢。春婶娘家在更深的山区,消息相对闭塞,但也肯定听说了他制药灵验的名声,这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向他提供珍贵的药材资源,或许,也想借此建立起一种更紧密的联系。
他没有点破,郑重地收下石斛,笑道:“谢谢春婶,也谢谢你兄弟。这石斛确实是好东西,对虚劳咳嗽特别好。我正好需要,就不客气了。回头我配些调理身体的药丸,你带给你兄弟。”
春婶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连连道谢着走了。
握着那几株带着山野灵气的石斛,陈江河站在渐渐暗下来的仓库里,看着角落里那些散发着醇厚药香的成药,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赵建国的威胁依旧存在,前路的迷雾也未散尽。
但在这弥漫的药香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新的路径,正在脚下悄然铺展。
这条路上,有信任,有需求,有扎根于这片土地的、最朴实的生机。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应该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