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陈江河的生活仿佛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温和耐心、医术精湛的赤脚医生,在卫生所和保健小组之间忙碌,应对着络绎不绝的病人和公社偶尔的检查。他绝口不提任何关于仓库、伤员或者龙骨的事情,甚至连后山都去得少了,表现得异常安分。
李为民似乎对他的“识趣”颇为满意,遇见时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而到了深夜,当整个公社沉入梦乡,陈江河便会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前往后山脚那座废弃仓库。
伤员的状况依旧危重,但好在没有继续恶化。在陈江河持续用龙骨粉为主药的内服外敷治疗,以及那蕴含气感的针灸辅助下,他可怕的高热终于在第二天夜里缓缓退去,虽然依旧虚弱昏迷,但脉搏比之前有力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雷连长和小刘紧绷的脸上,也终于看到了一丝松动的痕迹。
陈江河每次复诊都极其谨慎,不仅注意清理掉自己来去的痕迹,也会仔细观察仓库周围,确认没有被人盯上。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深知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这天夜里,他刚给伤员换完药,正在收拾药箱,一直沉默守在旁边的雷连长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他叫杨铁柱,以前是我手下的兵,边境上一起扛过枪,挨过炮的兄弟。”
陈江河动作一顿,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他知道,这是雷连长在向他释放某种信号,或者说,是一种基于初步信任的坦白。
“退伍后,他没回老家,在县里跟人合伙倒腾点山货……药材。”雷连长的话语有些含糊,但“药材”两个字咬得略重,“这次进山,是为了找几样……比较稀罕的药材。”
稀罕药材……指的自然是龙骨。
“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雷连长眼神阴郁,“对方下手狠辣,招招要命,不是普通的山匪路霸。铁柱拼着挨了一刀,才抢回这条命……”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陈江河已经明白了。袭击者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杨铁柱采集的龙骨去的,而且手段专业,心狠手辣。
“对方……什么来路?有线索吗?”陈江河斟酌着问道。
雷连长摇了摇头,脸上肌肉绷紧:“铁柱昏迷前只说对方蒙着面,身手极好,不像本地人。其他的……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他看向陈江河,目光复杂:“陈大夫,这次多亏了你。我雷猛欠你一条命。”
“雷连长言重了,分内之事。”陈江河客气了一句,心中却是一动。雷连长主动透露这些信息,固然有感谢的成分,但恐怕也有借此将他进一步拉拢,绑上同一条船的意图。
毕竟,他现在不仅知情,更是直接参与了救治。某种程度上,他们已经成了“同谋”。
“铁柱的伤,还要麻烦你多费心。”雷连长语气沉重,“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开口,我想办法去弄。”
陈江河点点头,写下了几张需要补充的药材清单,其中几味药比较珍贵,公社卫生院肯定没有。他这也是在试探雷连长的渠道和能力。
雷连长接过单子,看了一遍,眉头都没皱一下:“好,我想办法。”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杨铁柱,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手指也轻微地动了一下!
“铁柱!”雷连长和小刘立刻扑到床边。
陈江河也快步上前,抓起杨铁柱的手腕诊脉。指下的脉搏虽然依旧虚弱,但比之前清晰了不少,而且出现了一丝滑象,这是心神将要复苏的迹象!
他立刻取出银针,刺激其人中、内关等穴。
随着行针,杨铁柱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最终,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 initially 涣散无神,充满了茫然和痛苦。过了好几秒,他的目光才逐渐聚焦,看到了床边的雷连长,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铁柱!别动!你伤得很重!”雷连长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杨铁柱的目光缓缓移动,又看到了旁边的陈江河和小刘,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刚才的苏醒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但仅仅这短暂的苏醒,已经让雷连长和小刘欣喜若狂!
“醒了!他醒了!”小刘激动地低声道。
陈江河心中也松了口气。人能醒过来,就意味着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后续的恢复就有了希望。
“让他好好休息,别打扰他。”陈江河收起银针,低声道,“能醒过来是好事,说明他的求生意志很强。但伤势太重,还需要很长时间调养。”
雷连长看着重新陷入昏睡(这次更像是自然的睡眠)的杨铁柱,重重地点了点头,再看向陈江河时,眼神中的那份审视和隔阂,似乎又淡去了几分。
离开仓库时,夜色依旧深沉。但陈江河感觉,眼前的迷雾,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光。
杨铁柱的苏醒,不仅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挽回,也可能意味着,他能从当事人口中,得知更多关于袭击者和龙骨事件的真相。
而雷连长态度的微妙变化,也让他看到了在这复杂局面中,争取到一个潜在盟友的可能。
虽然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手中能打的牌,似乎又多了一张。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中那轮清冷的弯月。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但他相信,只要谨慎落子,步步为营,未必不能在这迷雾中,走出一条生路。
微光虽弱,却能刺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