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关于培训班名额的争执,在僵持了半个多月后,终于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
地区卫生局下发了一纸通知,大意是鉴于本次培训班意义重大,为体现公平公正,决定扩大选拔范围,采用“推荐加考核”相结合的方式,由各县区先行组织初步筛选考核,择优上报。
这看似折中的方案,实则将皮球又踢回了县里,同时也给了各方势力一个缓冲和运作的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但那无声的硝烟味并未散去,只是转入了地下,酝酿着下一轮的博弈。
青山公社这边,李为民得到消息后,明显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直接否决他推荐的人选,就还有操作的余地。他立刻指示陈江河,要“好好准备,争取在县里的考核中拿出好成绩,为公社争光”。
陈江河自然是满口答应,表现出一副摩拳擦掌、准备全力以赴的姿态。
然而,他心里清楚,这场考核,绝不会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医术比试。它牵扯了太多的利益和关系,自己依然是风暴中心的那叶扁舟。
他必须更加小心。
白天,他依旧忙于卫生所和保健小组的工作,只是偶尔会拿出一些基础的医学书籍“认真研读”,做足准备考核的样子。他甚至主动向公社卫生院的周师傅请教了一些西药方面的知识,姿态放得很低。
周师傅依旧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看在陈江河时不时送来的、炮制得极好的普通药材份上,倒也愿意指点几句。陈江河学得很快,一些基础的西药药理和常见病的西医疗法,他迅速掌握,并结合中医理论进行理解,往往能举一反三,让周师傅暗暗称奇。
夜晚,则是他真正提升自己的时间。那本无名古医书成了他最大的宝藏。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引导那丝气感,开始尝试按照书中记载的更为复杂精妙的法门进行修炼。
过程并不轻松。有些经脉运行路线晦涩难懂,气息引导稍有不慎便会岔乱,带来短暂的胸闷气短之感。但他凭借着前世扎实的解剖生理学知识和那本身就不俗的气感天赋,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调整,进展虽然缓慢,却稳步推进。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丝气流变得更加凝实,如同溪流汇聚成股,在特定的经脉中运行时,能带来更明显的温热感和力量感。五感似乎也变得更加敏锐,尤其是触觉,手指搭在脉搏上时,能捕捉到的信息比以往更多、更细致。
与此同时,他也没有放松对狗娃的教导。从最简单的认字开始,“人、口、手”、“山、水、田”,到辨识几种最常见草药的外形和特性。狗娃极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天赋也不错,学得很快。看着他趴在小木板上,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字,陈江河仿佛看到了另一颗种子在悄然发芽。
这天,陈江河正在卫生所里给一个社员正骨,公社的邮递员又来了,这次没有汇款单,却带来了一封来自省城的信。
信封很普通,落款只写了一个“沈”字。
陈江河心中一动,谢过邮递员,等病人离开后,才拆开信件。
信纸上是沈怀仁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毛笔字,内容不多:
“江河小友如晤:近闻县里将行考核,此亦机遇,亦为险滩。望持守本心,精研医术,他法皆为末节。另,前日于故纸堆中偶见一病例,症似喘促,脉浮大而芤,身热汗不出,用常法效微,思之或与‘肺朝百脉’之机相关,或可参详《灵枢·营卫生会》篇。闲笔数言,聊供一哂。怀仁手书。”
没有客套寒暄,直接点明县考核是机遇也是险滩,提醒他守住本心,精研医术才是根本。后面提到的那个病例和《灵枢·营卫生会》篇,看似随口的学术交流,但结合王奶奶之前的病情(喘促、脉浮大、身热),分明是意有所指,是在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肯定他之前的治疗方案,并给予更深层次的指导!
这位沈教授,虽然远在省城,却仿佛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并且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关注和帮助着他。
陈江河将信仔细折好,珍藏起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孤立无援的旋涡中,这份来自远方的、纯粹的赏识与指引,显得尤为珍贵。
他将沈怀仁提到的《灵枢·营卫生会》篇找出来,结合王奶奶的病情和自己最近的修炼体会,重新研读,果然又有新的感悟。对“气”与“血”、“营”与“卫”的关系,理解得更加透彻。
时间一天天过去,县里考核的具体日期和方案迟迟没有公布,这种等待反而更让人心焦。公社里关于此事的议论也渐渐平息下来,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陈江河却利用这段难得的“宁静”期,疯狂地充实着自己。白天实践,夜晚修炼、研读医书、教导狗娃。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汲取着一切能够提升自己的知识和能量。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场考核,绝不会轻松。他面临的,可能不仅仅是医术上的较量。
这天傍晚,他刚从后山回来(借口为保健小组寻找更好的药材样本),背篓里装着几株品相不错的普通草药作为掩饰,怀里却揣着两株刚刚成熟的、年份足够的野生石斛,这是他准备炮制后作为“硬通货”储备的。
刚走到卫生所附近,就看到赵卫东叼着根草茎,蹲在院墙根下,似乎在等人。
看见陈江河,赵卫东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有点痞气的笑容。
“陈大夫,采药回来了?”他打了个招呼,声音不高。
“嗯,赵同志,有事?”陈江河停下脚步。
赵卫东凑近了些,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舅舅让我给您带个话。”
陈江河心头一紧,面色不变:“什么话?”
“县里那摊子烂事,水浑得很。”赵卫东语速很快,“有人不想让你出头。考核的时候……可能会有点‘意外’。让你……自己当心点。”
说完,他也不等陈江河回应,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晃晃悠悠地走了。
陈江河站在原地,看着赵卫东远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果然如此。
有人要在考核中做手脚了。
这骤雨前的宁静,终于被打破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暮云四合,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该来的,总会来。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丝比以往更加凝实的气流,心中并无畏惧,反而升起一股昂扬的斗志。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迎头而上吧。
他倒要看看,这县里的考核,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