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珍予又昏厥了,输了两千毫升的血,各项指标直到半夜才陆续稳定。
沈京肆跟丢了魂儿,跪在床边死死握着冰凉的小手不放,比墙还惨白几分的脸色没比路珍予好到哪去。
估计是伤口上的线崩开了,背部的衬衫已经浸泡成了黑红,衣摆滴答滴答的往地板上滴血。
这么下去不成,估计不等路珍予醒过来,他先废了。
几个人商量后,派相对会劝人的贝听晚过去。
越走近那夫妻俩,姑娘越揪心。
怎么会有情路这么波折的苦命鸳鸯呢。
“医生说珍珍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你可以适当的放松些。”
沈京肆两眼把人儿死死的盯着。
正是他的一时大意,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如果他能再谨慎些,狠心点,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母女俩怎么会出事。
此刻的沈京肆,相比于恨仇人,其实是更恨自己。
“我得守着她,孩子不在,不能让她醒来后连我也找不到。”
那样的话,她会死的,他知道。
压压情绪,沈京肆沙哑着嗓子,“跟这折腾一天了,你让他们都回去吧。”
贝听晚把被角掖了掖,顺势倚在床边。
“回去了也睡不着,还不如守在这踏实,但你这样不行。你是这个家的主心骨,珍珍倒下了,好多事都等着你去处理,你要在倒下,你们的家就散了。”
家?
不是这么论的。
沈京肆目光定在妻子的脸上,气息都跟着浅了,“她才是我的家,她要是再出什么事,我才是无家可归。”
贝听晚仰头,把眼泪控回去。
“所以你才更要保重身体,陪着她慢慢从阴霾里走出来,再去重建你们的家。”
贝听晚抬手放到男人一半白一半红的肩头,却连轻捏下都不敢。
“放心,有我们大家在这守着她,绝不会再出事,你先去把伤口处理好,把自己打理干净了再回来陪她。”
沈京肆没说话。
“难道你想她醒来看到你这副比她还颓废的样子后,再情绪崩溃的大出血一次么?”
沈京肆将睡态安详的小脸儿看在眼里,唇瓣抵在掌心里的小手上。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承受一次失去她,我哪也不走。”
终是说不动,只好把外科医生叫过来给他缝伤口。
衬衫和纱布整个黏在撕裂的伤口上,被医生用剪子剪开拿下来时,血肉模糊的后背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凸出的白骨。
姑娘们看不了这个,石亦侨闭眼背过身,被司尉扣着脑袋抱怀里。
他也心疼,对着坐那一动不动的男人骂了句,“你他么能不能有点出息。”
打从受伤那刻起,沈京肆就没感觉到疼过。
他的心,远比背上那点伤口痛。
是不是疯子不知,但他知道,他是个罪人,是个无能的丈夫和父亲。
崩落的大石砸不断他保护妻儿的脊梁,妻子痛苦的哀求却能生生掰断他刚毅不屈的筋骨。
沈京肆找不到补救的办法。
因为他知道,即使把仇人都杀了,他的妻子也回不来了。
几日磅礴大雨,黑墨的乌云始终笼罩在京城上空。
堂堂一市之长,外加两个正副局长,被手持枪械的警卫摁在沈京医院大楼下跪了三天三夜。
这事儿惹得政圈一阵骚动。
有觉得沈京肆刚上任做事就这么无法无天,大会上弹劾斥责,想要罢免他的副会一职。
有的理解他丧子之痛,要求给这次爆炸事件中的失职领导降职责罚。
多年不见的站队分派之风,借着这几日的暴风雨又刮回来了。
上面那位近日不在京内,群龙无首时,每天的晨例会议室你就看吧,吵的房顶都要掀了。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段宏请假告病,申调了几十个警卫守在家门口,闭门不出。
这一次,路珍予睡得更久,整整五天。
自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算沈母对俩孩子偷偷领证的事儿再有怨气,得知母女俩一死一伤后,人也瘫沙发上缓了好久。
听说路珍予生命体征平稳,这天煲了补汤,顶着大雨来到医院。
看到儿子瘦的都没人样了,两眼一红,“老天磨人呀,你俩命里该有这一劫难,逃不掉的,儿子,看开点。”
沈京肆绷着身子站在落地窗前,始终没回头。
“看也看过了,结果让你挺满意的吧,那就慢走,不送。”
沈母盛汤的手顿住。
好心来看看,反不被欢迎,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没给。
这就是她亲手养大的亲儿子,到头来都成全了别人。
陈婕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委屈和怨,但总归是长辈,这时候跟着找事,不擎等着落人话柄么。
“妈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真要是说几句能让你心里舒坦,那你就说,妈听着。”
沈京肆哂笑笑,映在窗上的瘦脸浮出讽刺。
他确实挺怨这个妈的。
想段曦儿住院时,她个外人跟着跑前跑后,人还没死她在手术室门口嚎的比谁都惨。
现如今呢,都不论是不是儿媳,就说是亲手养大的女儿,两次病危通知时,她人在哪。
当然,他还怨。
怨那晚母亲如果没有给自己发消息,他就不会去医院,段家就没有空子钻,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就不会……
可珍珍说过,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怨来怨去,其实他还是最恨自己罢了。
偏偏沈母还在后面说。
“珍珍这孩子呀,命苦,从小大师给她算命的时候就说过,这孩子命犯煞星,要么给身边人招来灾难,要么给自己。”
说着叹了几口气,擦擦湿润的眼角,端着汤走过来。
“但不管怎么说,你俩都已经结婚了,现在你是一家之主,出事了,你这个顶梁柱不能垮。”
途经门窗,沈母瞥眼病床上的姑娘。
“不还有那么句话么,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妈心疼她遭罪,但那个孩子……”她惋惜的抿抿唇,“没了就没了吧。”
落地窗上的眉心一拧。
沈母端着汤走过来,“不是妈心狠,是那孩子的血统本就不明不白。妈刚才都问过院长了,怀孕六个月,算算日子那不就是珍珍在郑家那段时间么。”
有关路珍予肚子里这个种到底是郑家的还是他们沈家的这事,已经困扰沈母好多日。
说实话,得知孩子在爆炸中没保住那刻,女人真有点庆幸。
俩孩子背着家里把婚结了这事儿已成不可更改的事实,她认了,以后大伙好好守着沈家,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唯独这孩子,凭她眼里再能容沙,若真是仇家的种,她也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
“妈都知道,你打小喜欢珍珍,她说孩子是你的你就一定会认。”沈母语重心长,“但问题是,谁知道她是不是顾虑到两家的恩怨,怕咱们容不下这个孩子,骗你呢。”
终于逮着机会吐苦水的沈母哪顾得上观察儿子的情绪。
反倒长吐口气,语气庆幸,“所以说呀,孩子没了就没了,你俩都还年轻,等身子养好了,你们再……”
“嘭!”
汤碗被狠狠的摔地上。
沈母吓得抱身一激灵,诧愣着看去。
沈京肆黑红的血眼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说完了么,说完了请你出去。”
沈母也怒了,“沈京肆,你良心被狗吃了?我是你妈。”
“出去!”
母子俩瞪眼怒视彼此,最后,还是沈母败下阵来。
颤着手指点点儿子,心寒到了极致,“行,我就当这辈子从没生过你。”
红着眼拿起沙发上的包,愤怒着脚步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