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是别当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路珍予完全不给段曦儿面子,抱手拉开距离。
“以后还请你全当我死了,少在我和我朋友面前蹦跶,因为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忍不住说些什么。”
说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拉上封漫漫朝包厢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迎面碰上抱着瓶红酒倚着门板,乐滋滋看戏的司尉。
男人露出那副贱兮兮的笑,呲着牙摆手,“嗨小珍珠~好久不见,想哥哥没。”
路珍予勉强挤出点笑意敷衍,“想死了,但是改天再聊吧。”
她累了,真的累了。
为什么走到哪都摆脱不了这群人呢?
她只是想珍惜眼前这一点自由的时光,体验下站在阳光里的温暖。
怎么就这么难呢?
其实听路珍予话的不只有沈京肆一人,不过是这个男人太耀眼。
凡是他在的地方,其余人都再难被看见。
司尉挑个眉,往旁边一稍,贱兮兮地做出请的姿势,“珍珠公主慢走。”
无奈摇摇头,路珍予拉着封漫漫穿出人群,走两步又回头。
“晋川。”
沈晋川早就跟在封漫漫的身后,“珍予姐。”
她把封漫漫推给他,“把她送回去。”
封漫漫意外,“干嘛,我要跟你走。”
路珍予摇了摇头,“改天再来找我,今晚让我自己待会儿。”
再看向沈晋川,“你能照顾好她的吧?”
“这是我的责任。”
路珍予满意的点点头,对沈晋川,她一直都很信赖。
三人来到大堂外。
沈晋川说:“珍予姐,我派车送你回去。”
路珍予回绝:“不用了。”
此时的她满眼透着疲惫,加之又喝了些酒,想对他笑都笑不出来了,随手招了辆出租车。
“漫漫,到家了发消息。”
“你也是。”
拖着疲惫的身体,路珍予上了出租车,后背沾上靠椅的下一秒,整个人都瘫软在了那。
没了外人,她也终于不用控制自己,任由垂在两侧的手失控地颤抖起来。
闭眼靠在那,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氧气。
人在极度难过的时候,闭着眼泪水还是会流出来,喉咙是窒涩的痛,心脏紧紧的缩在一起,耳朵里全是它嘭跳的回响。
那是种濒临死亡的感觉,灵魂和肉体好像分离开了,感觉和周身的一切都有了层屏障。
路珍予体验过,也正在体验着。
既然眼泪没有纸巾,那干脆放任它流个够吧。
不是所有的眼泪都要被擦掉,也不是所有的委屈都能说出来。
姑娘蜷缩在座位里,此刻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千万别在人家的车上发病。
会给无辜的人平添很多麻烦,各位的人生都已经很难了。
只是没一会,她的腿上掉下个东西。
路珍予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便见女司机从后视镜里笑看来。
是位年过四十的大姐,微胖,圆脸,咧嘴笑起来让人感觉很亲切。
“妹子,在外面受委屈啦。”
路珍予用发抖的手指抽出一张纸巾,却没擦眼泪,只攥紧在掌心里。
“最近有点累。”
未必一定是最近,是五年前么,还是更早?
也许是父亲母亲相继去世之后吧,自知没了靠山的女孩儿便早早收起孩童的天性,变成懂事善解人意的大人。
沈京肆以前总说她枯燥无味,天天只知道看书画画,任人说不还嘴打不还手的。
可答案很简单。
因为别人有爸爸妈妈,她没有。
后来她也有了,沈京肆时刻护着她,守着她,再到慢慢的骄纵,偏爱。
可就算如此,路珍予那少数的稚气和傲娇也只展现给他一人。
亦如今天他对段曦儿说的那句“也就敢跟我绝个交,在外人面前怎么就怂了?”
回想以前他也对她说过的,“仗着小爷喜欢你,天天就敢欺负我,当心我以后移情别恋,看你还跟谁耍横去。”
人呀,总是喜欢在痛苦的时候想点以前的甜,好给自己找个暂时逃避现实的活头。
路珍予却不想找了,对大姐笑笑,“算不得委屈,都是自找的。”
大姐有眼力见,也不刨根问底,“看样,妹子应该是结婚了。”
“这话怎么说呢?”
大姐跟路珍予递眼后视镜里的反光,“后面那车跟咱们一路了,没猜错,是你老公吧。”
这么漂亮的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媳。
路珍予回头,借着沿途路灯看清那辆劳斯莱斯。
猜到了什么,平静的转回身,“别人的,我的死了。”
大姐:“……”
早年丧父又被有婚之夫纠缠上。
爬出一座坟不够,又要被拉进另一座绝墓。
……
那确实是该哭一哭。
也忒倒霉了。
路珍予不再言语,从包里拿沓钱放去副驾。
“麻烦您试着帮我甩掉那辆车。”
又添了句:“甩不掉也没关系,不要有思想负担。”
大姐看眼厚厚一沓钱,也喜欢,谁不爱钱呢。
但她没拿,捏着又给路珍予甩腿上了,“提钱俗气,别看大姐我是个臭开出租车的,也爱看点《速度与激情》。”
话落,提醒路珍予“妹子可坐好了”,一脚油门踩下去,小黄嗖的窜入黑夜。
一路跟在后面的劳斯莱斯先前没反应过来,随后紧跟加快速度追上去。
“先生,对方想甩掉我们。”
坐在后面的沈京肆手倚着头,是人前少有的沉戾。
“连个出租车都追不上的话,你可以光荣退休了。”
年仅三十五的司机一噎,咬紧后槽牙,眼珠子一眨不眨的全程咬住出租车。
之后的三十分钟里,说是上演一出《速度与激情11》也不为过。
但任劳斯莱斯驱动力多强,也比不过对这片熟到闭眼都能跑的出租车司机。
拐进几个胡同三窜四窜的,劳斯莱斯彻底被甩丢了。
-
是深秋的夜,沉寂,萧条。
二楼书房点了盏幽冥的小灯。
书桌上摊放着写了三页的稿纸,被没有扣上的钢笔压着,边角偶尔被风吹动。
窗户大开,消瘦的身形背坐在那,两腿悬在黑夜之中。
烟灰缸里的烟燃近尾声,淡淡的白雾朝上飘去,散漫在空气里。
路珍予倚身静坐在窗台,目视没有尽头的昏暗。
像在沉思,其实是什么都没想。
因为如此安详的时刻太宝贵,住在这的几天里,她每晚都不舍得草草入睡。
甚至都不愿去想什么沈京肆,段曦儿,郑耀宗……
如果可以,就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吧。
路珍予累了,好累。
要说在回来之前,靠那一丝期待提着口心气儿她还能撑一撑。
现如今……
路珍予看着远方那漫无边际的黑夜,眼里生出向往。
“真想就这么跳进去,赶在天明之前,和你们一起藏起来。”
却被仅存的理智告知:还不行。
哪怕是死,她也得是把婚离了干干净净的走,而不是被郑家,被郑耀宗再拴一世。
指尖颤抖时,捏在其中的一摞稿纸趁机朝下逃窜。
路珍予下意识弯腰去抓,身子朝窗外倾斜的下秒,腰间多了只手,人被整个捞回书房。
“路珍予你疯了!”
路珍予的身子被狠狠抵在窗边,入目三分的男人满眼猩红,一身寒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惊讶他的突然出现,又好像没那么惊讶。
路珍予嘴角挽出苦涩的无奈,“怎么,追了一路还不够,沈先生这是铁了心要抓到我给你的未婚妻报仇?”
狂跑了百米的沈京肆此刻喘着重气,回想眼前这个女人刚才的举动,胸腔里那股怒火近乎燎旺到想要杀人!
任凭摔了一跤的右腿现下再疼,也拉不回他的理智。
“你疯了?!”
“现在看,你和我之间,好像你更疯一点。”
沈京肆两手板上路珍予的脸,咬牙切齿,“你就偏得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么!”
路珍予挺直的身子纹丝不动,“那不然,你杀了我?我死了就不会说话了。”
一个死字,宛如盆冰水从沈京肆头顶浇下。
压灭火焰的同时,看向那张倔强的脸,他想起心理专家的话。
“沈先生,如果按照您说的,您的这位朋友是伴有自杀前科的重度抑郁患者的话,我能给到您的建议是,尽早带她来我这里。”
“她能来我还用你说?”
“什么意思?她……”后面的话医生吞下了。
自杀去世了?
沈京肆强压心头那股莫名烦躁的火,“张膀飞了,还没抓着。”
心理专家明白了,看明白了。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我只能建议患者的家人这边,先给她足够的包容和温暖。”
“光这些就行了?”
沈京肆怎么觉得这自诩全球顶尖心理疾病的专家有点敷衍他?
专家面不改色,因为他话还没说完,“当然,如果她还有深爱的人的话,那就更再好不过了。”
“什么意思?”
心理专家看向皱眉望来的沈京肆,意味深长道:“因为只有她真正爱的人,才最能救她。”
他眼前一亮,“怎么救?”
“您的爱,就能救您的夫人。”
光线昏暗的书房,沈京肆再次凝视上路珍予的眼。
记得那里从前特别亮,水汪汪的,好像会说话。
每次对视时,都会让他迷失其中,心痒痒的想凑过去亲一下。
而现在,那里一片死寂,细看瞳孔是不聚焦的,好像蒙了尘的夜明珠。
他想要把那层灰尘掸掉,可她次次逃走,只是光追她就已经耗掉了他大半的精力。
五年了,别人都以为他会恨死了这个女人,也早该忘了她,去爱别人。
可只有沈京肆清楚,什么恨,什么忘记。
妈的,他要是真有那个出息,他就不叫沈京肆了。
没出息,沈京肆就是个没出息的玩意。
为了一个二十多年了都还不能确定爱不爱他的女人,夜夜伤心夜夜思念。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无可奈何。
又有谁知道,长跪佛像前时,男人在心里说的也不过是:
“我不恨了,天老爷,你让她好过一点吧,别让她跟着郑耀宗受罪。”
“您也别骂我没出息,我本来就没出息,她这世的劫难我就替她受了。”
“妈的,下辈子,下辈子老子必须把她抢过来。”
为什么是下辈子。
因为时至今日,沈京肆依旧不是无所不能,也做不到操控一切。
没办法,他从来就对她没办法!
曾经那个肆意不驯的男人终是在这一刻塌下了傲骨,无奈却又妥协的摇头,
“没有未婚妻,从来就没有。”
有得,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