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近在眼前的沈母,这是路珍予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位母亲的距离好远好远。
远的是心,是沈家的利益与她。
沈母目光炽热,几乎是放低了身段,把承她恩泽长大的路珍予架在了那。
任由周遭的猛火炙烤着她,人站在下面哭干眼泪说心疼,却视而不见就攥在自己手中的解绳。
可这一次,路珍予不想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她说:“干妈,什么事我都能答应你,但这件,我做不了。”
沈母早就猜到了,她也深感老脸臊得慌,可都到了这地步,怎能甘心就这么放弃。
她摁了摁掌心里捂不热的手,语重心长,“珍珍呀,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妈很喜欢小曦,又对她好,上赶着巴结她进咱们沈家的门。”
路珍予守着那份诚恳,“干妈一直很善良,对谁都好,我明白。”
“可说心里话,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做小肆的妻子。”
在路珍予诧色看来时,沈母继续说:“你沉稳,聪明,识大体,有格局,相貌秉性放眼京城没哪家姑娘比得过。可妈也好无奈,五年前沈家那一遭真真是让我怕了。”
沈母言辞恳恳,也确实是藏在她心中多年的实话。
“沈家在政界尚可,却无实权。若不想重蹈覆辙,就得找个能帮沈家把根在这京城彻底扎实的亲家,现如今最合适的,也就是段家了。”
路珍予知道,沈母这话说的没错。
遥想沈老爷子在世时,沈家权势滔天,可随手握大权的老一辈们接连去世,沈家已不复从前荣光。
沈振业经当年一事,眼下也就止于此了,晋川大有作为却也还年轻。
当年她嫁来郑家,也只是让郑老爷子放过沈家一马。
所以沈母急着为沈家笼络盟友的做法,不是妇人之仁,更不是一己私心。
路珍予还是同意了,但她说,“我只能说我该说的话,至于其它,我管不了。”
沈母连连点头,“这样就够了,只要让那孩子觉得在你这再没可能,以后踏踏实实和小曦过日子,就可以了。”
看着沈母雀跃离去的背影,路珍予笑了。
今年的秋天太不正常,前几天热的愁人,这几日又冷的要死。
明明还没入冬,那风就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一下一下剜着她的皮肉,剜的人都麻了。
感受着已经在掌心中断裂的画笔,路珍予一松手它们就会身首异处。
同样,只要她不松手,就不会有人发现它已经坏了。
沈京肆来了,原以为会是他自己,结果还牵着个段曦儿。
两人在百米外拉拉扯扯好一会,段曦儿才挣脱开他的手。
“沈妈妈说了,让你和珍珍姐单独说说话,你去吧。”
把未婚妻的温柔贤淑看在眼里,沈京肆弹下她脑门,“这么大度?不怕我和她余情未了不要你了?”
很奇怪,沈京肆越是开这种玩笑,段曦儿反而越安心。
她了解这个男人,满身反骨,也从不隐忍伪装。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打死也不会屈服,最不会的就是演戏。
所以,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表现的大方得体,才越能拴紧这个男人的心。
段曦儿抬手推他,抿着姑娘家家羞涩的笑,“别闹,珍珍姐等你呢,我去陪妈妈们聊天,你结束了过来。”
目送人迈着愉悦的步子离开,沈京肆神色眨眼冷肃。
转过身,视线眺向山林深处的背影,瞳孔化为漆墨般,昏暗不明。
是铅笔在白纸上沙沙作响,混着深秋的风,姑娘安静的坐在那,笔下的新郎已经有了雏形。
沈京肆抱手站在后面,把这一幕看着,冷不丁的笑声。
“这是听说我要结婚了,在这追忆自己的婚姻么?那你这人物外形画的可有问题。”
他走上前,从侧面看向路珍予始终不曾转动的脸,“要我帮你修改一下么?”
素描的动作不停,此时的路珍予像潭死水,风掠过,她却平静的没有波澜。
“听说你要结婚了?”
“你这新郎谢顶呀,就画了那么几根毛。”
“当面说声恭喜,希望你们能幸福。”
“郑耀宗肩膀有这么宽,腰这么窄?别逗我了,他跟个野猪似的斜眼吊炮,这画的不对。”
两人各说各的还能搭上话。
路珍予话音不断,“结婚了就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段曦儿不论人品,爱你是真的,有她在,也能帮你把沈家好好撑起来。”
她素描动作不停,沈京肆却忍不了,上去就抽走她的笔。
刚要去改画,低头对着摊在掌心的断笔愣住。
空气突然安静,路珍予看向手中只剩半截的尾,再看他手上的头,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来,伸手就把画架推倒!
“你抢我笔干什么?很闲么?想教人画画找你未婚妻去!想发疯回自己家,没有人有时间陪着你长大,你还是个四五不懂的小孩子么沈京肆!”
没头没脑的把人狂骂一通,气血上涌的路珍予胸口剧烈起伏,攥着半只笔的手在衣袖里不住的颤抖。
总不该在这时候犯病,她远离他两步,背过身,撩一把散在脸前的头发。
“沈京肆,干妈让我跟你说些什么,可我觉得你我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既然决定了要娶段曦儿,也请你对自己和沈家的未来负责。”
她压制着强烈的气重手抖,眼泪流下来不重要,因为他看不见。
但绝不能哭出来。
“你是个成年人,我相信言出必行这四个字你比谁都懂。”
身后依旧无声,她深吸口气,终是狠了心,“沈先生来过了就请回吧,从今以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当是从不认识。”
任由前头的路珍予乱七八糟的说着什么,站在后面的沈京肆始终安静的凝着她的背影。
忽而,他笑了,笑声别具酸涩,“原来你也知道言出必行。”
路珍予话音戛然而止,眸中泛出苦涩。
是呀,在他面前,她哪里有资格说这四个字。
随人沉默,沈京肆视线落到她紧紧攥着衣袖的手。
那手在抖,冻得鲜红,感觉下秒就要被她攥折了。
沈京肆眼神看的深,捏着半只画笔的右手在身侧不受控的动了两下,最后揣进了裤兜里。
许久,他撇开眼,“放心吧郑太太,我这人一向言出必行。”
说完,人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