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寂静又漫长的夜。
路珍予抱腿靠坐在落地窗前的床边。
灯没开,只靠外面那轮圆圆的月亮映出女人削瘦的面庞。
她望着玻璃窗外遥不可及的远方,气息浅淡。
傍晚的时候,封漫漫给贴身照顾她的下人打了个电话,人在那头嚎啕大哭了半个小时,吓得她以为是不是佐疆伯伯出事了。
姑娘哭完,擤了下鼻涕,特严肃的跟她说:
“珍珍,你忘了沈京肆吧,等你顺利离婚后,姐们儿给你介绍更好的。”
封漫漫甚至都不需要把这些天来发生在沈京肆和段曦儿身上的事详细的说一遍,路珍予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那一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但她还是配合着笑问:“还有更好的呢,什么样的呀?”
“随你挑,想要什么样的姐们都能给你找到。”
路珍予摩挲着下巴有模有样的想了想,“那……我要长得帅的,身材也不能差了,最好是个年下小狼狗。”
封漫漫破涕为笑,“让你点菜你还真点上了,不过这个要求也不算高。我觉得我那位二哥除了年下这一点,其他都能满足你。”
二哥?
那个军队少将封靳舟?
路珍予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就算知道这些都不可能,她还是迁就着对方,“好~那我就等着。”
好像不论什么时候,在爱的人面前,路珍予都保持着她那份绵延的,细腻的温柔。
像个承载岁月滋养万物的大地之母,让人靠近她就靠近了温暖和平静,不自觉的去依赖她,守望她。
所以封漫漫就想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给她,又一本正经的说:
“其实我也挺想把我大哥介绍给你的,但这家伙前段时间突然在沈城跟个女孩儿闪婚领证了。”
万般遗憾的叹口气,“可惜了,那么完美无缺的男人,我应该早点帮你下手的。”
路珍予哭笑不得,感情她这姐们是想在全世界的好男人名花有主前,都给她拉过来当相亲对象试一试。
封漫漫当然知道路珍予是在陪她玩笑,那股情绪又上来了。
“珍珍,我是说真的。”
路珍予轻声问:“什么?”
“你别爱沈京肆了行么,真别爱了。”
一想起白天在办公室看到的,封漫漫喉咙不由得哽塞。
路珍予嘴角的弧度慢慢回平,“他,又欺负你了?”
“没有。”躺在床上的封漫漫将胳膊挡在眼睛前,把眼泪吸进衣袖里。
“我就是……”她几度哽咽,颤抖着嘴唇,好难的说出那三个字,“……心疼你。”
听筒里隐忍的哭腔惹红了路珍予的眼,胸口好像坠进了块大石,渐渐的又开始呼吸不畅。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你没有去沈家,不认识沈京肆,而是和我一起生活,是不是后面的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你就不用吃那么多苦。”
封漫漫越说哭的越凶,到最后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我总觉得,你的苦难都是沈京肆带来的。”
一定是谁给谁带来的苦难么?
或许只是命吧。
命运让他们如此,谁又能阻止。
“漫漫,你且直接告诉我,他……”路珍予的声音在这里劈掉,她把涌上喉咙的情绪强咽回去,“沈京肆他干了什么?”
在打这个电话之前,封漫漫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一遍遍要求自己不能说,不能说。
哪怕纸包不住火,也先让姐妹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
可她真的忍不住了,“那个混蛋要和段曦儿订婚。”
手机彼端久久在未传来声音,封漫漫几次喊人无果,坐起来。
“珍珍,你还在听么?”
好久,那边传来微弱的一声,“在呢。”
沙哑的声线让封漫漫心揪着疼,“你还好么?”
平躺在地板上的路珍予眼望着天花板,眼睛涩干发红,却流不出泪,琥珀眸比黑夜还死寂。
她说:“我很好。”
封漫漫小心翼翼的问,“你现在在干嘛?”
其实是想去陪着她,抱抱她,因为不用猜都知道,这个时候,她的心应该已经痛的碎掉了。
路珍予却回复:“我在赏月。”
“月?”封漫漫爬到窗边,这一看,可不就是又圆又亮的明月。
手机那边传来,“我回国第二晚的月亮也这么圆,那时候我以为它预示着我就要圆满了。”
可直到今晚她才知道,原来月亮不是只在中秋节后一天圆,是每个十六都圆。
“原来圆满的不是我,是他们。”
很难过么?
也还好。
这样的结局早在五年前路珍予已经预料到了。
她只是此时此刻心里有点发闷发沉,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听筒里悠然传来,“漫漫,我会的。”
封漫漫没反应过来,抓起手机问:“会什么?”
看着那天,那月,路珍予平静的说:“我的爱,谁也不给了。”
-
为了躲休年假的亲爹,郑耀宗这段日子始终在外面鬼混没着过家。
他这样路珍予到落了个清闲,身子养好后,整日除了在后山画画,再就是闷在屋子里撰稿。
时而晚饭后出来散散步,遇到郑父了一同走走。
这么大个郑家,路珍予嫁来这的五年,也就和郑父说过的话最多了。
高正杰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员,唯一算不上缺点的缺点是,常年在外省工作,一年顶多回家两回。
“这些年在国外,小宗那孩子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这问题不用回答,路珍予只需笑笑,高正杰便领会了。
他叹口气,“那孩子被他外公和母亲惯坏了,什么时候都没个分寸,以后他要是再敢欺负你,告诉爸,我来收拾他。”
要说这世上还有能让郑耀宗怕的人,也就这个亲爹了。
高正杰虽然自小陪伴他不多,犯错了却是真的打。
加上他官职越做越大,在郑家的话语权慢慢多了,当儿子的更要畏惧几分。
想当年沈京肆要了郑耀宗半条命那会儿,若不是高正杰从中劝说,郑老爷子哪会轻易放过沈家。
路珍予从容回应:“谢谢爸,我知道了。”
男人藏在银镜后面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是对这位儿媳由衷的欣赏。
“听说你一直在写作,怎么样?有没有想过出几本自己的书,尝试下作家这个身份。”
路珍予的目光在沈父的笑看中凝深几分,片刻,她移开眼,望向前头几近凋零的树林。
语气平和的,“平日哪也不能走,就借着写东西打发时间,但要说当作家,我觉得自己没那个能力。”
高正杰也收了眼,“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若想做了就说,爸帮你。”
听着轻轻柔柔的一声谢,他又把人唤了下,“小予呀。”
路珍予朝人看去,“父亲您有话直说。”
聪明人之间讲话向来如此,无需拐弯抹角,一个眼神双方就能懂彼此的心思。
可久为官的人,藏中掐尾是常态,“要按品行三观来讲,小宗那孩子远配不上你,你想离是人之常情。”
高正杰对她正色道:“若你有朝一日真铁了心的想要离婚,只管来跟我说,现如今在郑家,这个主我还是做的了得。”
在路珍予微微诧色的凝视里,高正杰站起身,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早点回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目送男人背手离去,路珍予始终坐在四处荒凉的亭下。
她不能确定高正杰是否真的有心助她离婚,却很肯定,这个男人的眼睛远比他的手伸得要长。
如果她想和郑耀宗离,他就会帮她么?
未必全然不信,但路珍予明白一点:他叫高正杰,是郑耀宗的亲生父亲,同样也是这座郑宅未来的家主。
也许有八分真,可路珍予没多余的命去赌那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