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号的船底在浅滩上擦出细碎的声响,苏沐雪第一个跳上岸,银梳的蓝光在掌心轻轻跳动,将周围三尺内的雾气驱散了些。脚下的泥土湿润松软,还带着腐烂树叶的气息,踩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蠕动。
“这地方的树不对劲。”楚嫣然紧随其后,风刃在指尖转出半透明的弧光,刃尖扫过旁边一棵歪脖子树的树干——树皮竟像活物般收缩了一下,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细孔,隐约能看到孔里滚动的黑色眼珠。
林峰将船缆系在一块嵌着青苔的礁石上,护心镜的金光在雾中铺开,映出更远处的景象:一片扭曲的树林,树枝像人的手臂般缠绕交错,树干上布满了类似人脸的纹路,有的在哭,有的在笑,表情诡异得让人脊背发凉。
“是‘噬忆树妖’。”苏沐雪翻着奶奶的日记,指尖在某段文字下划过,“日记里说,它们是上古守林人被诅咒后的化身,每吞噬一份记忆,树干上就会多一张脸。那个笑的……可能是吞噬了孩童的记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握紧了装晨露结晶的锦囊。
就在这时,雾气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木杖缓缓走出。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袍,头发和胡须雪白,脸上刻满了皱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他看到苏沐雪手里的银梳,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嘴唇哆嗦着:“守……守林人的银梳?”
“您是?”林峰上前一步,护心镜的光芒在老人身上扫过,没有邪力波动,只有一种苍老的、近乎枯竭的生命力。
“我是老木,守林人最后的后裔。”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他拄着木杖走到苏沐雪面前,仔细打量着银梳,突然老泪纵横,“三百年了……终于有人带着银梳来了。”他抹了把脸,指着身后的树林,“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树妖们在听。”
老木的木屋藏在一棵空心的巨树里,门是用忆魂木做的,上面刻着守林人特有的符文,雾气一靠近就会自动散开。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石桌、几把木凳,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散发出清苦的香气。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张兽皮地图,上面用红漆标着迷雾森林的地形,回声谷和祭坛的位置被圈了个醒目的红圈。
“坐吧。”老木给三人倒了杯草药茶,茶水呈深绿色,喝起来带着清凉的回甘,“这是‘醒神草’泡的,能防树妖的低语,在森林里走久了,耳朵里会全是它们的胡话。”
楚嫣然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目光落在老木的木杖上——杖身是用某种深色木头做的,上面缠着一圈圈铜丝,顶端嵌着块绿色的晶石,和树妖眼睛的颜色很像。“您一直在这森林里?”她问,“就不怕被树妖吞噬记忆?”
“怕啊,但我不能走。”老木叹了口气,摩挲着木杖顶端的晶石,“这是‘镇忆晶’,能护住我的记忆,但只能护我一个人。我在等……等能解开诅咒的人。”他看向苏沐雪,“丫头,你奶奶是不是叫苏晚?梳齿内侧刻着个‘晚’字?”
苏沐雪惊讶地张大嘴:“您认识我奶奶?”她翻出银梳,内侧果然有个极小的“晚”字,是她从没注意过的。
“何止认识。”老木的眼睛亮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她年轻时来过这里,跟你一样,拿着半块银梳,说要找祭坛。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跟着师傅给她带路。她啊,胆子大得很,树妖在耳边喊她爹娘的名字,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说‘我爹娘在万族主城等着我,才不会在这破林子里’。”
他的话让三人都笑了起来,苏沐雪想象着奶奶年轻时的样子,心里的紧张淡了许多。
“说正事吧。”林峰指着墙上的地图,“您知道祭坛的结界怎么破吗?我们的信物或许能帮忙。”
老木的表情严肃起来:“结界需要‘三灵共鸣’,但光有信物不够,还得有‘守林人的血’和‘忆魂木的树脂’。”他从墙角拖出个木箱,打开后里面放着块琥珀色的树脂,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是我攒了三十年的忆魂木树脂,能增强信物的力量。至于血……”他看向苏沐雪,“丫头,得用你的血。”
苏沐雪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没问题。”
“不急。”老木按住她的手腕,“明天一早再去祭坛,树妖夜里最活跃。而且……”他压低声音,“回声谷就在去祭坛的路上,你们不是想许愿吗?那里的回声能传到树妖的核心,要是被善良的树妖听到,说不定真能帮你们。”
夜里,老木的木屋格外安静,只有窗外树妖的低语声像潮水般涨涨落落。苏沐雪睡不着,坐在石桌边借着油灯看奶奶的日记,忽然发现某页夹着片干枯的忆魂木叶,叶片上用针绣着个小小的“木”字。
“这是……”她抬头看向睡在木榻上的老木,老人的手搭在木杖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杖身的铜丝,动作和日记里奶奶描述的“木小子”一模一样。
楚嫣然也没睡,正坐在门口擦拭风刃,月光透过树缝照在她脸上,映出几分柔和。“在想什么?”她见苏沐雪发呆,随口问道。
“在想,我们以后会不会也像老木这样,守着某个地方等一个人。”苏沐雪把叶片小心地夹回日记,“奶奶当年离开时,肯定跟老木说过‘我会回来’,不然他不会等三百年。”
楚嫣然的动作顿了顿,风刃的反光在她眼底晃了晃:“不知道。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会在门口插把风刃,让等的人远远就能看见。”
林峰被她们的说话声吵醒,走到门口时,正好听到楚嫣然的话。他靠在门框上,看着窗外扭曲的树影,突然觉得,这迷雾森林里的树妖或许也不是天生邪恶,它们只是被困在诅咒里,像老木守着等待,像苏沐雪的奶奶守着承诺,像所有在时光里徘徊的人,守着一份不愿遗忘的执念。
第二天清晨,雾气淡了些,能看到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老木给三人每人发了块忆魂木的木屑:“遇到树妖就撒出去,它们怕这味道。丫头,把血滴在树脂里,和你们的信物融在一起。”
苏沐雪刺破指尖,将血滴在琥珀色的树脂上,树脂瞬间泛起红光,顺着她的指尖爬到银梳上,与梳齿的蓝光交织成网。楚嫣然将风刃浸入树脂,刃身立刻覆上一层淡金色的薄膜,龙炎晶的光芒比之前亮了数倍。林峰则让树脂滴在护心镜上,金光与红蓝二色融合,在镜面形成一朵三色花的纹路。
“走吧,回声谷就在前面的山谷里。”老木拄着木杖带路,镇忆晶在晨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记住,许愿时要想着最真的心愿,别被树妖的幻象骗了。”
回声谷比想象中幽深,两侧的岩壁上布满了树藤,藤叶间藏着无数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站在谷口喊一声,声音会在岩壁间回荡,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像有无数人在耳边重复。
“我先来。”楚嫣然深吸一口气,对着山谷喊道,“我想让老铁匠别再催我当徒弟了!他要是再念叨,我就把他的锤子扔进海里!”
回声荡回来,带着点戏谑的调子,像是有树妖在偷笑。
苏沐雪犹豫了一下,握紧银梳喊道:“我想知道爸爸妈妈当年是不是真的去寻找治愈树了!我想告诉他们,我现在也能保护自己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回声荡回来时,竟变得温柔了许多,像有人在轻轻说“是的”。
林峰看着她们,护心镜的光芒在掌心跳动,他对着山谷喊道:“我想让所有被诅咒的灵魂都能解脱,让迷雾森林的树妖找回自己的名字!”
回声久久不散,岩壁上的树藤突然轻轻摇曳,像是在致意。老木站在谷口,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
离开回声谷时,苏沐雪发现银梳上的蓝光更亮了,楚嫣然的风刃在阳光下泛着金边,林峰的护心镜里,三色花的纹路正在缓缓旋转。远处的祭坛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等待被唤醒的巨兽,而他们知道,解开诅咒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老木看着三人的背影,忽然对着山谷低声喊道:“苏晚,你看,你孙女来了……跟你当年一样,勇敢得很呢……”
回声荡回来,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三百年的等待,消散在迷雾森林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