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朱雀大街延伸出去的广阔地带,已彻底沦为血肉磨盘。厮杀了近三个时辰,最初的疯狂逐渐被极度的疲惫和不断累积的死亡所取代。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沾满血污、写满麻木与恐惧的脸。残破的旗帜斜插在泥土里,断戈折戟随处可见,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浸透了初秋微凉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
江祏麾下的禁军与萧遥光纠集的宗室私兵,如同两只伤痕累累、精疲力尽的野兽,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终于陷入了僵持。双方默契地停止了大规模冲锋,士兵们拄着兵器剧烈喘息,或瘫倒在地包扎伤口,只有零星的冷箭和斥候的小规模冲突,证明着战事尚未结束。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死寂笼罩着战场。
江祏站在临时搭建的木质了望台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原本华丽的紫色官袍下摆沾满了泥点,精心打理的胡须也凌乱不堪。八千禁军,如今能战的不足五千,且人人带伤,士气低落。统领张威拖着受伤的胳膊,艰难地爬上了望台,声音沙哑:“相爷,弟兄们……打不动了。萧遥光的人也是强弩之末,是否……暂缓攻势,从长计议?” 江祏死死盯着对面同样偃旗息鼓的敌阵,拳头紧握,指甲掐进掌心。退?如何退?今日若不能彻底击溃萧遥光,来日必遭反噬!可不退,这残兵还能撑多久?
另一边,萧遥光的情况更糟。他原本倚仗的宗室私兵死伤逾半,援军迟迟不见踪影,身边的将领个个面带忧色。族弟萧成捂着被流矢所伤的肋部,低声道:“公爷,箭矢将尽,伤亡太大,儿郎们撑不住了……是否……先退入城内,据守待援?” 萧遥光胸口剧烈起伏,退?往哪退?退回府邸就是瓮中之鳖!他望着江祏方向那依旧严整的军阵(实则已是外强中干),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恐慌。
就在这微妙的平衡点,影子的暗卫,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悄然吐出了信子。
一名穿着禁军服饰、却浑身尘土、手臂带伤的“溃兵”,连滚爬爬地“逃”回了萧遥光的本阵,被巡逻的私兵抓住。他惊恐万状地喊着要见萧公爷,说有惊天密报。被带到萧遥光面前时,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封被血浸透一角、边缘有着独特暗纹的信函。
“公……公爷!小的……小的是张威将军的亲兵!江……江祏老贼从京外调的五万援军,已过护城河!二更……二更就要到了!张将军让小的冒死送来密信,说……说让公爷早做打算,或可……或可趁援军未至,拼死一搏!” 这“溃兵”说完,便“力竭昏死”过去。
萧遥光一把抢过密信,借着火光一看,笔迹刚硬潦草,确是张威风格!再看内容,犹如五雷轰顶!京外援军五万?!二更便到?!他猛地抬头望向漆黑的原野,仿佛已经听到了千军万马的奔腾之声!绝望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瞬间攫住了他!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祏的了望台下,一名亲兵捡到了一支绑着信筒的、造型奇特的箭矢——这是影卫模仿宗室传令箭仿制的。信筒里的绢信,笔迹圆润中带着急切,赫然是萧遥光心腹萧子良的手笔!信上言简意赅:“宗室援军三万已抵城郊密林,三更举火为号,夹击相府军!望公早定大计!”
江祏看着信,又看看那支颇具宗室特色的箭矢,眼角剧烈抽搐。三万援军?!萧遥光这伪君子,竟还藏了后手!他心中那点“见好就收”的念头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被欺骗和紧迫感点燃的暴怒!
而这,仅仅是第一波冲击。
紧接着,更恶毒的谣言如同瘟疫般在疲惫不堪的双方军营中蔓延开来。几个浑身是血、看似伤重的“伤兵”在人群中哀嚎:
“兄弟……听、听说了吗?宫里传出消息……陛下……陛下说了,谁先带着叛贼的人头冲到宫门……就、就封谁当丞相!总揽朝政!”
“真的?!那……那咱们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江大人(萧公爷)能当上丞相,咱们也好鸡犬升天吗?”
“千真万确!陛下被那两个老贼吵烦了,说谁有本事清静宫闱,谁就是忠臣!”
“封相”二字,如同最炽热的烙铁,烫得江祏和萧遥光心头狂跳!权力巅峰的诱惑,彻底烧毁了最后一丝理智!之前的犹豫、损耗、疲惫,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援军将至,丞相之位岂容他人染指?!”江祏猛地拔出佩剑,指向萧遥光本阵,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全军听令!杀!杀光叛军,活捉萧遥光!先入宫门者,封侯赐金!”
“江祏老贼援兵已到,想抢丞相之位?做梦!”萧遥光也赤红着眼睛,挥舞长剑,“儿郎们!随我冲!诛杀国贼,匡扶社稷!陛下在金銮殿上等着给我们封赏呢!”
两只刚刚喘过气来的野兽,被“援军”的恐慌和“丞相”的诱惑双重刺激,再次疯狂地扑向对方!而且这一次,更加惨烈,更加不计后果!
士兵们被主将的疯狂和虚无缥缈的封赏所驱动,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撞在一起。刀剑砍卷刃了就用拳头砸,用牙咬!战场上不再是战术较量,而是最原始的搏命!张威和萧成这两员大将也在乱军中再次相遇,拼命厮杀,最终双双重伤倒地,被亲兵拼死抢回。
战斗又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天际微微泛白。战场上,还能站立的人已寥寥无几。江祏身边,只剩下不足三千残兵,个个带伤,眼神呆滞。萧遥光更惨,身边聚集的私兵已不足两千,而且箭尽粮绝,完全靠一口气硬撑着。两人隔着一片尸山血海遥遥相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悔恨、疲惫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怎么会……打成这样?
他们不知道,在战场边缘的树林里,几双冰冷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这一切。消息被迅速传回皇宫。
寝宫内,萧宝荣听完影子的最新汇报,打了个哈欠,把最后一块“路飞肉腿”塞进嘴里,含糊道:“哦,打累了啊?没意思……影子,接下来该咱们收网了吧?让萧锋去把这两只打残的老杂鱼捡回来吧,别耽误朕睡回笼觉。”
影子躬身:“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