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把自己塞进那张宽大得有点过分的局长办公椅里,手指头无意识地在那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敲着,哒、哒、哒,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特别刺耳。
窗户外头阳光明明好得很,晃得人眼睛疼,可他总觉得这房间里有一股子散不掉的阴冷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
桌上那部红色电话机又响了,一声接一声,催命一样,每响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就跟着跳一下。
他一把抄起听筒,语气冲得很:“喂?!”
电话那头是刘猛,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小心翼翼:“吴局,是我。纠风办那边……口风紧得很,我请刘主任吃饭,直接被推了,就说最近太忙,没空。”
“废物!”吴良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猛地撂了电话,劲儿大得让桌上的茶杯都蹦了一下,深褐色的茶水溅出来,迅速在摊开的文件上洇开一片难看的污渍。
他烦躁地用手扒了一把头发,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浓密,而是日渐稀疏的发根,这感觉让他更加火大。
余文国这个蠢货!平时看着挺灵光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出了岔子?
偏偏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上面风声紧得很,屁大点事都能被揪住放大,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手机在抽屉里有规律地震动起来,嗡嗡的,是他专门准备的加密货。
吴良友迅速抓起来,语气瞬间切换,变得恭敬甚至带点谄媚:“张老板。”
“小吴啊,”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紧不慢,甚至还带着点笑意,但这笑听着比骂还让人难受,“你那个手下,余文国,在纪委手里头,可已经待了个把多星期了。”
吴良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张老板,您……您可得拉我一把。余文国他知道得太多了,万一他顶不住,开了口……”
“放心,”张老板慢悠悠地打断他,声音里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慵懒,“该打点的,我已经打点好了。不过嘛,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必要的时候,总得有人出来扛下所有,对吧?”
电话挂断,忙音响起。
吴良友捏着手机,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幅巨大的全县矿产资源分布图,最终死死钉在罗丁岩矿区那个被特意标红的区域上。
那地方埋着的秘密,可不是简单的违纪违规,那是能要人命的玩意儿,足够让一串人进去把牢底坐穿,甚至更糟。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林少虎那颗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比哭还难看:“吴局,昨晚那个饭局……没,没成。”
吴良友的脸瞬间拉了下来,阴得能滴出水:“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无论如何,就算跪着求也得把刘主任和李检察长给我请到吗?”
林少虎苦着一张脸,五官都快皱到一起了:“人是请到了,可……可他们根本不接话茬啊。我刚提起余文国,刘主任就直接把话堵死了,说他态度不端正,要从严从快处理,一点情面都不讲。”
“滚出去!”吴良友积压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抓起桌上的一叠文件,劈头盖脸就砸向门口。
纸张哗啦啦散开,雪花般飘落一地。
林少虎吓得脖子一缩,赶紧把门带上,溜得比兔子还快。
办公室里重新剩下吴良友一个人,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必须冷静。
他走到办公桌后,拉开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皮质已经有些磨损发黑的老旧笔记本。
翻开本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这些年所有不能见光的“交易”,时间、地点、人物、金额,一笔一笔,清晰无比。
他的手指停在某一页,指尖按着“罗丁岩”三个字,用力到几乎要把纸戳破,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狠厉。
同一时间,刘猛正坐在自己相对简朴的办公室里,反复看着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显示,在举报人杨蒿出事前一天,吴良友确实和他在地下停车场有过接触,两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小杨离开时,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对劲,带着种惊慌和决绝。
“刘局,”姚斌推门进来,反手把门带上,声音压得很低,“查到了,吴良友上个月,用不同的假身份,飞了三趟香港。”
刘猛眼神一凛:“继续挖,我要知道他见了谁,谈了什么事,特别是和那边矿业公司有没有牵扯。”
“还有,”姚斌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下面人反馈,吴良友最近在偷偷转移资产,他老婆上周末突然飞加拿大,说是探亲,但带了两个超大号的行李箱,不像短期出行。”
刘猛点点头,没说话,拿出加密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出去:“吴开始有动作了,注意他境外资金的流向,大概率要走地下钱庄。”
回复很快过来,言简意赅:“已监控,等待最终指令收网。”
放下手机,刘猛走到窗边,看着对面那间挂着厚重窗帘的局长办公室。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扇窗帘后面,吴良友肯定在酝酿着什么反扑的计划。
果然,下午的班子会议上,吴良友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成立罗丁岩矿区专项整治小组,由他亲自挂帅担任组长。
“同志们呐,”吴良友坐在主位,一脸正气凛然,手指关节敲着桌面强调,“罗丁岩矿区的问题,是时候下重手、彻底清查整治了!我已经向县委立了军令状,不把这个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绝不收兵!”
刘猛坐在下面,冷眼看着吴良友在那表演,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一手以攻为守,玩得真是够溜的,想把自己摘出去,顺便把水搅浑?
散会后,吴良友特意在门口叫住刘猛,脸上堆起亲热的笑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刘局长,专项整治小组正需要你这样有经验、有魄力的同志。你来当这个副组长,帮我分担分担,怎么样?”
刘猛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的语气:“听从组织安排。”
吴良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压低,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好好干,等这个事情圆满结束,我一定向组织上大力推荐你。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
看着吴良友背着手走远的背影,刘猛知道,这场表面平静、底下却刀光剑影的博弈,已经到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时刻。
晚上,刘猛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对面是一个女人带着哭腔和焦急的声音:
“刘局长吗?我是余文国的老婆,孙秀莲。我丈夫已经七天没回家了,国土局的人都说他出差了,可我不信,他从来没这样过……您能不能告诉我句实话,他到底怎么了?”
刘猛沉默了几秒钟,这电话来得比他预想的要快,看来吴良友那边给的压力已经传导到家属这里了。
他沉声回答:“孙女士,有些事情在电话里说不方便。这样吧,明天上午十点,人民公园东门,我们见面谈。”
挂了电话,刘猛陷入沉思。
余文国的失踪,家属的恐慌,这一切背后,会不会也是吴良友计划中的一环?金蝉脱壳,还是找替罪羊?
而此刻,在县郊一家装修得很隐蔽的私人会所包间里,吴良友正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
桌上摆着酒菜,但两人都没怎么动。
“王律师,”吴良友推过去一个厚厚的、封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信封,“这是最后的保障。如果……我是说如果,事情真的失控,到了最坏那一步,就按我们之前商定的计划b进行。”
王律师掂了掂信封的分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小心地收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吴局放心,所有的资产转移手续,包括境外那几个账户,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就算……嗯,也能确保您家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过得比绝大多数人都好。”
吴良友没接话,转头望向窗外。
夜色深沉,县城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
他苦心经营、步步为营这么多年,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积累了这么多,绝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因为余文国这点破事,就全盘皆输。
“对了,”王律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扶了扶眼镜,“那个刘猛,最近动作不少,像个嗅到味的猎狗。要不要……先想办法让他安静一下?”
他做了个微妙的手势。
吴良友摆摆手,眼神阴鸷:“现在还不到动他的时候。
他背后可能还有人。
等罗丁岩这边的事情按下去,风头过了,再慢慢收拾他也不迟。
现在动他,目标太大,容易引火烧身。”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举起酒杯,轻轻一碰。
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包间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绿色盆景泥土里,一个微型窃听器正在忠实地工作着,将他们每一句对话,都清晰地传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