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站在办公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插在裤兜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窗外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被泼了墨,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城市的天际线,连风都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土腥味。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低声念叨了一句,感觉自己也正被裹挟在一场无形的风暴中心,四周都是暗流涌动。
聂茂华被抓之后,整个局里的气氛就变得非常诡异。
表面上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但暗地里,人心早就散了。
尤其是余文国那个案子,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像一根藤蔓上扯出了一连串的烂瓜。
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个平时不怎么来往的领导,主动跑来他办公室“汇报工作”,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想知道他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下一个会轮到谁。
那种感觉,就像你明明在认真打扫房间,却总有一群苍蝇在旁边嗡嗡叫,烦人得很。
“刘组,这架势,是要变天了啊。”
谭月枫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安,“我听说市里都被惊动了,上面可能会直接成立专案组下来接手。”
刘猛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变天好啊。一直闷着才难受。把这层乌云吹散了,才能看见蓝天白云。”
他走到办公桌前,再次拿起那个边缘已经磨损的棕色日记本——这是王建军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快能背下来了。
但今天,就在最后一页的页脚,一个之前一直被忽略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模糊的、几乎看不清的印章痕迹,像是个什么组织的标志,印泥很淡,年代似乎有点久远了。
“林少虎,”他拿起内部电话,“帮我查个东西,图片发你了。看看是什么来路。”
没过多久,林少虎的电话就回了过来,语气带着点兴奋:“刘组,查到了!这叫‘正义之剑’,是一个民间反腐组织,在网上有点名气,但行踪挺神秘的,专门在网上实名举报各种官员腐败案子,据说爆过不少猛料。”
“正义之剑?”刘猛低声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难道之前那个一直若隐若现,时不时给他们提供一点线索,引导他们调查方向的神秘人,就是这个组织的成员?
他立刻回到电脑前,打开了一个需要特殊权限才能登录的加密论坛,输入“正义之剑”进行搜索。
果然,论坛深处有一个专门的板块。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各种实名举报帖,有些已经被查实,涉事官员落了马;有些还处于“调查中”的状态。
他耐心地翻看着,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名为“罗丁岩矿黑幕揭秘,保护伞直指高层”的帖子上。
发帖人的Id,就叫“守望者”。
点进去一看,刘猛的心跳漏了一拍。
帖子里面贴出的部分照片和文件资料的电子版,赫然就是他刚从聂茂华情妇那里撬出来的保险柜里的东西!这个“守望者”,要么是参与者,要么就是消息灵通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沉吟片刻,快速注册了一个临时小号,给“守望者”发去了私信,言简意赅:“钥匙已找到,保险柜已开。下一步?”
等待回复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几分钟后,提示音响起,对方的回复同样简短:“等待指示。注意安全,他们狗急跳墙了。”
狗急跳墙?刘猛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他关掉电脑,对还在整理文件的谭月枫说:“别弄了,准备一下,我们去罗丁岩矿现场看看。”
“现在?”谭月枫诧异地抬头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啊!这个时候进山,路恐怕不好走。”
“就是要趁暴雨前去,”刘猛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语气意味深长,“风雨来临前,才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等雨真的下下来,什么痕迹都被冲没了。”
罗丁岩矿因为余文国案发,早就被责令停产整顿。
偌大的厂区空荡荡的,机器停止了轰鸣,只剩下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在无精打采地巡逻。
看到刘猛他们的车开过来,那几个保安明显紧张起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小跑来,挡在门口:“几位领导,矿区已经封了,上面有命令,任何人不能进。”
刘猛亮出证件,语气不容置疑:“国土局巡查,配合一下。”
保安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眼神飘忽地朝矿区里面瞟了一眼,似乎在请示谁,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打开了大门。
车子驶入矿区,眼前的景象让刘猛和谭月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审批文件上规定的开采范围早就被抛到了脑后,实际的开采面比合法范围大了整整一倍还不止。
整个山体被挖得千疮百孔,像是被巨兽啃噬过一样,裸露的岩壁和松动的碎石随处可见,看上去随时都有发生滑坡的危险。
“这简直是在犯罪!”刘猛看着这片狼藉,胸口堵得发慌,“这不仅是对法律的践踏,更是对自然的犯罪!不可饶恕!”
在矿区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他们进行了一番搜查。
大部分有价值的文件显然已经被转移或销毁了,但还是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文件柜底层,找到了一些没来得及处理的零散文件。
其中一份股权协议书,让刘猛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份文件清楚地显示,罗丁岩矿这个看似本土的企业,其真正的实际控制人,竟然是一家注册在境外的空壳公司!
“我的天……”谭月枫凑过来一看,也震惊地捂住了嘴,“难怪他们这么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原来是有外资在背后撑腰?这水也太深了!”
刘猛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文件收好,正准备离开,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声,声音嘈杂,来的不止一辆车。
他心头一凛,快步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角往外看去——只见几辆没有挂牌照的黑色越野车粗暴地驶入矿区,车门打开,跳下来七八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一个个面色不善,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
“不好!”刘猛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谭月枫,“快走,来者不善!”
两人迅速从办公室的后门溜了出去,闪身躲进了旁边茂密的树林里。
几乎就在他们藏好的瞬间,那群大汉就冲进了办公室,发现人不在后,立刻骂骂咧咧地开始四处散开搜索。
“分头找!必须把他们手里的东西拿回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声音沙哑,带着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劲。
刘猛和谭月枫蹲在灌木丛后面,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打在宽大的树叶上,发出密集的响声,倒是很好地掩盖了他们刚才匆忙逃离的脚步声。
“刘组……现在,现在怎么办?”
谭月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脸色煞白。
她一个坐办公室的文职,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
刘猛看了看手机,屏幕左上角显示“无服务”。
他们被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里,前面是来历不明的追兵,后面是陡峭的悬崖。
“别慌,”刘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说,“跟我来,我记得这边以前勘查地形的时候,走过一条猎人打猎的小路。”
他凭借着多年前的记忆,带着谭月枫在湿滑泥泞的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
雨越下越大,山路变得异常难走,两人都摔了好几跤,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浆,狼狈不堪。
谭月枫的高跟鞋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好赤着脚,被碎石和树枝硌得龇牙咧嘴。
就这样艰难地跋涉了一个多小时,就在谭月枫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坑洼不平的乡村公路出现在眼前。
刘猛站在路边,不顾浑身湿透,奋力拦下了一辆路过运菜的小货车。
好说歹说,又亮出了证件,司机才半信半疑地同意捎他们一程。
回到局里,两人这副落汤鸡加泥猴子的模样,把值班的同事都吓了一跳。
局长吴良友正好也在,见状急忙问道:“刘组,你们这是……遇到抢劫了?”
“比抢劫严重多了,”刘猛沉着脸,一边脱下滴着水的西装外套,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些用防水袋装好的文件,“有人想灭口。罗丁岩矿的问题,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涉及境外资本,可能还涉及人命官司,背后的保护伞,恐怕比我们查到的还要高。
吴良友接过那份股权协议只看了一眼,手就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要出大事啊!捅破天了!”
当晚,刘猛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对方显然用了变声软件,声音听起来冰冷而怪异:“刘组长,今天在矿区,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别再查下去了,给自己留条活路。否则,下次就不是吓唬吓唬你这么简单了。”
刘猛对着电话冷笑一声,语气斩钉截铁:“我也警告你,我刘猛查案子,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半途而废!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挂断电话,他立刻登录加密论坛,给“守望者”发去信息:“他们动手了。我觉得,是时候收网了。”
“守望者”的回复很快,却像一盆冷水:“再等等。水还不够浑,最大的鱼,还没完全游进网里。”
窗外,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夜幕,紧接着是滚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疯狂地冲刷着玻璃窗。
刘猛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模糊的世界,他知道,真正的风暴,马上就要来了。
而这风暴眼,很可能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