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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天刚蒙蒙亮,县城像个赖床的孩子,还没从睡梦中完全苏醒,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晨练的老头和清扫马路的大妈。

林少虎开着他那辆饱经风霜、车门上还带着不知哪个停车场留下的剐蹭痕迹的二手大众,稳稳停在一中门口。

女儿小雨背着沉甸甸、印着卡通形象的书包,像只快乐的小鸟蹦下车,回头冲他挥挥手,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活泼的弧线:

“爸爸再见!记得晚上我要吃糖醋排骨!要你做的,妈妈做的太酸了!”

看着女儿雀跃的背影消失在晨雾和校园的林荫道深处,林少虎脸上露出了老父亲般欣慰又带点傻气的笑容。

这大概是他连日来处理松鹤乡煤矿那堆烂事中,唯一能让他心头一暖、感觉人间值得的时刻。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晚上去买哪家摊贩的排骨更新鲜。

然而,这温馨时刻没持续过三十秒。

口袋里的手机就跟催命符似的,“嗡嗡嗡”震得他大腿发麻,感觉裤子口袋都在跟着跳舞。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吴良友”三个大字,像三把冒着寒光的小刀,瞬间把他那点温情脉脉给戳破了,连带着对糖醋排骨的憧憬也一起烟消云散。

“在一中门口等着,我五分钟到。”

吴良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里还夹杂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干脆,以及……一种让林少虎本能觉得“领导又要搞事情”的不祥预感。

吴良友的语气里永远带着那种“我很忙,时间宝贵,你最好别耽误”的调调。

得,糖醋排骨估计又要泡汤了。

林少虎心里哀叹一声,感觉今晚的家庭和睦又要面临考验。

他赶紧把车靠边,手忙脚乱地在路边摊买了两根油条,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咬下去,吴良友那辆擦得锃光瓦亮、官威十足的黑色帕杰罗,就跟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他旁边,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吴良友那张看不出喜怒、但眼神锐利的脸。

“上车,直接去矿上。”

吴良友言简意赅,同时递过来一个厚得能砸晕人的牛皮纸文件夹,那分量让林少虎手腕一沉,“魏明杰动作挺快,186号人的安置名单和接收企业都落实了。省厅督查组今天下午就到,我们得先去拍几张封条的‘定妆照’,再随机找几个工人聊聊,确保万无一失。”

他说话时,眼神锐利地扫过林少虎手里那两根可怜的油条,嘴角却习惯性地上扬,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微妙表情,仿佛在说“看,我多运筹帷幄”。

林少虎赶紧把油条胡乱塞进塑料袋,那动作仓促得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屁颠屁颠地爬上副驾。

车子平稳地驶出县城,朝着松鹤乡方向开去。

路两旁,金黄的麦田在晨风中翻滚,沙沙作响,远看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近看……嗯,颗粒还挺饱满。

这丰收的景象,却丝毫缓解不了林少虎内心的忐忑,他总觉得吴良友这突如其来的“亲切关怀”背后,藏着点什么。

“雷文达那边,昨天后来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吧?”

林少虎心有余悸地问,昨天那场在局办公室门口的闹剧还历历在目,雷文达那撒泼打滚、声泪俱下控诉他们“迫害老同志”的架势,活脱脱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老干部,演技直逼奥斯卡影帝。

“在冉局办公室扯了半天皮,拿不出半点证据,最后只能悻悻滚蛋了。”

吴良友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显得深谋远虑,“不过,这事肯定没完。他当年给夏明亮批那个临时用地手续,屁股底下不干净。现在矿被封了,夏明亮走投无路,保不齐会反咬他一口。他是怕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

吴良友分析得头头是道,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林少虎默默点头,心里却想:贵圈真乱,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他感觉吴良友对雷文达的动向如此了解,恐怕不仅仅是旁观那么简单。

半小时后,松鹤乡煤矿那破败的轮廓隐约可见。

矿门口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里还亮着灯,两个被临时抓壮丁的村干部,正就着几根咸菜丝,吸溜吸溜地吃着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那浓郁的、带着点味精味的面香,隔着车窗都能闻到。

铁门上那道鲜红的封条,在初升的朝阳下,显得格外醒目,像一道威严的禁令,宣告着这里的喧嚣已成过去。

然而,当车开近,林少虎下车凑近仔细一看,心里立刻“咯噔”一下——我勒个去!左边门框上的封条边角明显翘起,像是被人用指甲小心地抠过,边缘还有几道新鲜的、细小的划痕!

这特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不是老虎嘴上拔毛吗?

“吴局,你看这里!有人动过手脚!”

林少虎指着封条,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和后怕。

吴良友闻言,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蹲下身,凑近仔细查看,那眼神,跟侦探扫描犯罪现场似的,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夏明亮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站起身,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意,“矿里那些设备,就算当废铁卖也值好几百万,他肯定是想偷偷运走卖了填补亏空!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他的判断迅速而果断,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活动板房。

两个村干部见吴良友面色不善地走来,紧张得差点把泡面桶扣自己头上,慌忙放下桶站起身,脸上堆起讨好的、略显僵硬的笑:“吴局长,林同志……你们这么早……”

“昨晚矿区有没有异常情况?”

吴良友打断他们,语气严肃得能冻死人,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两个村干部的脸。

其中一名身材瘦高、像根竹竿似的村干部搓了搓手,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地说:

“后半夜……大概两三点钟吧,我们确实听见矿里面好像有动静,像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还有……还有搬东西的声音。我们想进去看看,但是夏老板带了几个人堵在门口,说只是进去拿点‘私人物品’……还……还说魏书记已经同意了……我们没敢硬拦。”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底气不足,脸上写满了“我们也是打工的,我们也很绝望啊”。

“他拿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你们登记检查了吗?”

吴良友追问,语气更冷了,向前逼近一步,带来的压迫感让两个村干部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另一名身材矮胖、像个弥勒佛的村干部连忙回答,额头上冒出了细汗:“没……没登记。我们就看到他指挥人搬了几个纸箱子,看起来不算太重,像是装文件的……魏书记之前是叮嘱过,不能让无关人员进矿区,但夏明亮说如果我们不让他进去,他就……就当场撞墙……我们……”

他一脸为难,表情丰富得能去演默剧。

吴良友摆了摆手,脸色稍缓,语气也平和了些,这种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伎俩他玩得很熟练:

“不怪你们,安全第一。继续盯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再进矿区!”

他这话说得颇有水平,既安抚了值守人员,又再次强调了纪律,还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显得既通情达理又原则性强。

这时,准备下地干活的老王头背着个筐子路过,看见他们,脸上笑开了花,快步走过来打招呼,那笑容淳朴而真挚:“吴局长,小林同志,早啊!魏书记昨天带我们去了建材厂,嘿,那车间又大又亮堂,宿舍还有空调呢!我跟我家小子都报了名,下周一就去培训!总算有着落啦!”

老王头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那就好,王叔,到了新岗位先适应,有困难随时跟我们或者魏书记说。”

林少虎笑着回应,心里也为这些朴实的工人感到高兴。

老王头凑近几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还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仿佛在传递什么了不得的情报:

“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昨晚我起来上厕所,大概两点多,瞅见夏老板那辆黑色轿车停在矿门口不远处的树底下,下来好几个人,手里拿着撬棍之类的东西,在门口晃悠了半天,像是想撬门,后来不知为啥又上车走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粗糙的手比划了一下撬棍的样子。

林少虎和吴良友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如此!

夏明亮贼心不死!这是打算硬闯啊!看来封条被动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激烈的动作。

“谢谢您,王叔,这个情况非常重要!”

吴良友语气郑重,转身从车里拿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给老王头,动作自然流畅,“天热,您拿着喝。”

这瓶水既是对提供线索的感谢,也是一种不着痕迹的拉拢。

老王头千恩万谢地接过水,美滋滋地走了,边走还边念叨着“好领导啊”。

两人刚准备上车详细商量对策,魏明杰的车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一个急刹停在他们旁边,轮胎卷起一阵尘土。

他推开车门,手里拿着一个U盘,脸上带着熬夜留下的疲惫和一丝焦虑,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吴局,林主任!村口的监控我刚调来了,昨晚确实是夏明亮带人来的,凌晨两点半左右,在门口徘徊了十几分钟,被值守人员劝阻后离开了。我已经严肃跟他谈过,他也写了书面承诺,保证不再闹事。”

魏明杰语速很快,显得雷厉风行,但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后续处置方案呢?不能光承诺不行动。”

吴良友追问,眼神锐利,显然对空头支票不感兴趣,他要的是实实在在能摆平事情、并且能向上级汇报的成果。

“初步方案出来了。”

魏明杰又从公文包里拿出几页还带着打印机热气的纸,纸张甚至有些烫手,“联系了市里有资质的评估公司,今天下午就来现场清点设备。评估报告出来后,尽快进入拍卖程序,所得款项优先用于补发工人工资和经济补偿。”

他办事效率确实高,方案也考虑得比较周全,显示出了很强的执行能力。

吴良友接过方案快速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考虑得还算周全,动作也快。省厅督查组下午就到,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向督查组汇报整个情况和后续处置方案。”

这相当于给了魏明杰一个在省厅领导面前露脸的机会,也是一种认可和拉拢。

魏明杰愣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声道:“好!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再把材料梳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他像是打了鸡血,转身就要上车,干劲十足。

就在这时,林少虎的手机像警报一样尖锐地响了起来,是局里办公室的同事小赵打来的,语气焦急万分,隔着听筒都能想象出他火烧眉毛的样子:

“林哥!不好了!出大事了!雷文达直接把省厅督查组的张副主任请到局里来了!现在就在冉局长办公室,说要重新核查封矿的执法程序,污蔑我们故意隐瞒关键证据,欺上瞒下!”

“什么?!”

林少虎心里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雷文达这老小子,果然不甘心,居然直接搬来了省厅“救兵”!这一招直捣黄龙,打得人措手不及。

“听说是他以前的老领导,现在在省厅督查室当副主任,正好管着这事!冉局长快顶不住压力了,让你们赶紧回来!”

小赵的声音都快带哭腔了,背景音里还能听到隐约的争吵声。

挂了电话,林少虎脸色凝重地看向吴良友:“吴局,雷文达搬来了省厅‘救兵’,督查组的张副主任就在局里,要求重新核查我们的执法程序。”

吴良友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怒骂:“这只阴魂不散的老狗!真是无孔不入!”

他猛地转向魏明杰,语速飞快,“矿区这边交给你了!评估公司来了之后,全程陪同,确保清点准确无误!有任何情况,随时电话联系!小林,我们立刻回局里!”

他的反应极其迅速,瞬间做出了决断。

车子像离弦之箭一样调头,朝着县城方向疾驰而去。

林少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有些出汗。

省厅领导亲自过问,还是雷文达搬来的,这事态一下子就严重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雷文达那得意洋洋、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的嘴脸。

“慌什么!”吴良友声音沉稳,目光直视前方,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但紧握方向盘、微微发白的手指关节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我们的执法程序合理合法,证据链完整清晰。他想鸡蛋里挑骨头,没那么容易!倒是他自己,当年违规审批的那些猫腻,根本经不起查!”

他这话既像是安慰林少虎,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在快速思考应对策略。

车子冲进国土局大院,还没停稳,林少虎就看见办公楼门口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灰色西装、气场很强的男人,面色严肃,想必就是省厅督查室的张副主任。

雷文达陪在旁边,弓着腰,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脸上满是得意和谄媚,那样子,活像一只终于找到了靠山、准备反咬一口的恶犬,看到吴良友的车进来,他的眼神更是透出一股阴狠。

吴良友推开车门,快步走了过去,脸上瞬间切换成沉着冷静、略带恭敬的表情,那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张主任,您好!我是县国土局局长吴良友,欢迎您来指导工作。”

他伸出手,不卑不亢。

张主任并未与他握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态度冷淡,带着上级审视下级的威严:“吴良友同志,我们接到实名反映,你们在处理松鹤乡煤矿案件中存在程序违法、隐瞒工人真实诉求等问题。我过来,就是核实一下具体情况。”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吴良友的内心。

“张主任,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们所有的执法行为,完全依法依规进行。”

吴良友不卑不亢,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双手递上,那姿态放得很低,“这是省厅的批文、公示时的现场照片、执法记录摘要,以及所有186名工人的安置协议复印件。所有的材料都在这里,请您审查。”

他准备充分,应对得体,显然早有预料。

张主任随手翻了几页,目光锐利地看向旁边的雷文达:“雷文达同志,你反映他们隐瞒关键证据,暴力执法,你的证据呢?”

雷文达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指控,手指几乎要戳到吴良友脸上:“张主任,您可别被他们蒙蔽了!他们根本就没按规定提前公示!这些照片都是后来补拍的!还有,工人亲口跟我说,他们执法粗暴,推搡工人!这哪里是为人民服务,这分明是给政府抹黑!”

他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情绪激动。

“这纯属污蔑!”

林少虎忍不住出声反驳,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相册,手指因为激动有些颤抖,“张主任,我们不仅在上周就在乡政府公告栏和村委会法定地点张贴了公示,这是当时拍照留证的照片,上面还有村民代表的签字和日期!执法全过程都有视频记录,根本没有推搡工人的行为!您可以当场查看!”

他气得脸都红了,这雷文达为了泼脏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简直是把黑的说成白的。

“视频记录?拿过来我看看。”张主任皱起眉头,似乎来了兴趣,语气缓和了一些。

林少虎立刻将执法记录仪连接上随身带的便携显示器,点开昨天封矿时的完整视频。

画面清晰记录了吴良友出示批文、魏明杰耐心协调工人情绪、张队长规范张贴封条的全过程,执法人员行为规范,态度克制,没有任何过激举动。

视频就是最好的打脸工具,画面里工人们最初虽然情绪激动,但在魏明杰的解释下也逐渐平静下来,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暴力执法。

张主任看完视频,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他又仔细翻看了一下那叠签满名字、按满红手印的安置协议,然后表情严肃地转向面如死灰、额头开始冒汗的雷文达:

“雷文达同志!你反映的情况与事实严重不符!作为党员干部,捕风捉影,甚至捏造事实,这是极其错误的行为!松鹤乡这次的封矿执法,程序合规,证据充分,尤其在工人安置方面,考虑周到,行动迅速,效果很好!值得肯定!”他的语气严厉,带着批评。

雷文达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想狡辩,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不……不可能……张主任,您听我解释……他们……他们肯定……”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张主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还要去松鹤乡实地看看,你就不用跟着了!”

他转身对吴良友说,语气缓和了不少,“吴良友同志,现在就去松鹤乡,你带路。”

这相当于直接剥夺了雷文达继续搅局的资格。

吴良友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忙点头,语气恭敬:“好的,张主任,请跟我来。”

他悄悄给林少虎递了个眼色,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看,我搞定了吧”的意味。

车队再次驶向松鹤乡。

这一次,张主任坐上了吴良友的车。

路上,他仔细翻阅着那些安置协议,不时询问工人的薪资待遇、住宿条件,吴良友都一一据实回答,态度恭敬,回答得体,还适时地补充一些生动的细节,比如工人老王头对空调宿舍的赞叹,充分展现了其作为局长的业务能力和沟通水平。

当车子路过城东建材厂时,正好看到几十个穿着崭新工装的松鹤乡工人,在厂里技术员的带领下,熟悉设备操作流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新工作的期待和笑容。

这生动的场面,比任何汇报都更有说服力。

“嗯,不错。”张主任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算是温和的表情,“执法的目的不是为了处罚而处罚,根本在于解决问题,维护公平正义,保障群众利益。你们这次,既坚决守住了耕地保护红线,又妥善解决了工人生计问题,这才是真正地为群众办实事、解难题。这种做法值得表扬,也应该总结经验,适当推广。”

这评价相当高了,等于给这次执法行动定了性。

到了松鹤乡煤矿,张主任亲自查看了门上的封条,又和值守的村干部聊了几句,对矿区后续的评估拍卖和处置安排表示满意。

临走前,他特意拍了拍吴良友的肩膀,这个动作显得很亲近:“吴良友同志,你是好样的,有原则,有担当,也有方法。好好干!省厅需要的就是你这样敢抓敢管、又会抓会管的干部。至于雷文达同志的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我们会按程序移交相关部门调查处理,你安心工作。”

这话里暗示的意味,让吴良友心中暗喜,这意味着雷文达这个麻烦很可能要被彻底清除了。

送走张主任,吴良友和林少虎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而且还在省厅领导那里留下了好印象,甚至可能因祸得福。

魏明杰赶过来,手里拿着刚出炉的资产评估报告初稿,脸上带着兴奋,声音都洪亮了几分:“吴局!评估公司初步估算,设备残值大概在两百万左右!如果拍卖顺利,足够补发所有工人的欠薪和安置费用了!”

“太好了!这下算是彻底圆满解决了!”

林少虎忍不住挥了下拳头,心里一块大石彻底落地。

感觉今晚的糖醋排骨又有了希望,家庭和谐保卫战看到了曙光。

接下来的几天,林少虎和吴良友忙着整理材料,撰写总结报告,魏明杰则紧盯着设备拍卖事宜和工人上岗后的回访。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仿佛雨过天晴。

周五下午,监察大队的张队长兴冲冲地跑进林少虎办公室,脸上笑开了花,声音洪亮,恨不得让全楼道都听见:

“小林!特大好消息!雷文达被县纪委正式立案审查,停职接受调查了!听说不光是他违规给夏明亮批条子的事,还顺藤摸瓜查出了他好几笔来历不明的大额财产!这下他可彻底玩完了!”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局大楼,引发了各种议论和猜测。

林少虎立刻打电话告诉了正在省厅做最终汇报的吴良友。

电话那头,吴良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和满意,但语气依旧平稳:“省厅领导对我们局这次的处理方式给予了高度评价,准备全省通报表扬,还要把松鹤乡案例作为‘执法与服务并重’的典型经验推广。至于雷文达,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是咎由自取。也算是……给了水湾乡那些旧事,一个迟来的交代吧。”

他话里有话,但林少虎识趣地没有多问,他知道有些往事不是他该深究的。

下班回家,再次路过松鹤乡煤矿。

那道红色封条依旧安稳地贴在门上,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不再是冰冷的禁令,而是一个阶段终结的句点,也预示着新的开始。

旁边的公告栏里新贴出了设备拍卖公示和工资发放名单,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地勾画了186个名字,像一串串希望的音符,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几个散步的工人认出了林少虎的车,热情地围上来打招呼,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容:“林主任,下班啦?工资我们都拿到啦!谢谢你们啊!”

那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去学校接女儿放学,小家伙像只小鸟一样扑上来抱住他的胳膊炫耀,小脸兴奋得通红:“爸爸!今天老师又表扬我啦!说我作文里引用的‘戒骄戒躁,不断进步’特别贴切,又奖励了我一朵小红花呢!”

晚霞将街道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林少虎发动车子,载着女儿驶向家的方向。

他想起吴良友手臂上那道被岁月模糊的疤痕,想起魏明杰办公室里亮到深夜的台灯和堆积如山的安置方案,想起工人们拿到工资时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场由耕地、矿场、人情、法理交织而成的风暴,总算是尘埃落定,平息了下来。

正如女儿试卷上那八个字所言:戒骄戒躁,不断进步。

无论是执法还是做人,既要坚定不移地守住规则和底线,也要努力保留一份推己及人的温情与理解。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找到那条虽然难行、却最终能够通往光明的道路。

吴良友在这次事件中展现出的手腕和“担当”,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林少虎心里有些模糊地想。

只是,当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时,林少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雷文达倒台了,他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会由谁来接任?局里那几个资历老的股长,恐怕早就盯上了吧?而那个看似已经认栽的夏明亮,他的煤矿虽然被封,但此人绝非轻易罢休之辈,他真的会就此彻底罢休,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吗?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在省里有点关系的小舅子,会不会还不死心?还有,吴局对雷文达提到的“水湾乡旧事”那讳莫如深的态度……

这些新的悬念,如同车窗外悄然降临的暮色,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平静的水面下,似乎仍有暗流在涌动。

林少虎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当务之急是回家给小雨做她最爱的糖醋排骨,安抚好家里的小祖宗,才是眼前的头等大事。

他踩下油门,朝着家的方向,朝着那暂时温暖而平静的港湾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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