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下起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没几分钟就连成了线,把窗外的世界糊成一片模糊。
林少虎站在窗边,盯着操场上的积水,一片梧桐叶漂在上面,转着圈儿往下沉,像只没了方向的小船。
他抬手抹了把窗户上的水汽,指尖冰凉,心里也跟着发沉。
刚才雷文达的话还在耳边绕,U 盘的冰凉触感好像还留在指尖,吴良友那藏着算计的眼神,魏明杰激动到发抖的肩膀,搅得他脑子乱糟糟的。
他转身走回办公桌,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摸出个旧相框。
相框边缘都磨掉漆了,里面是十几年前的照片,阳光特别刺眼,年轻的魏明杰搭着他的肩膀,笑得露出牙,把他往镜头前推。
自己当时还皱着眉躲,结果拍成了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背景里,吴良友抱着一摞文件走过,裤脚沾着泥浆,头发乱糟糟的,根本没看镜头,照片上的泥浆印子都晕开了。
那时候他们都在基层,跟着老领导下乡,每天走几十里路,晚上挤在乡镇的小旅馆,吃泡面都觉得香。
魏明杰总说以后要干出点样子,吴良友闷头干活,说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谁能想到,十几年过去,曾经一起吃苦的人,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林少虎摩挲着相框边缘,轻轻叹了口气,把相框塞回抽屉锁好。
办公室的门被 “砰” 地推开,小孟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跑进来,发梢还在滴水,怀里抱着个塑料袋,跑得气喘吁吁。
“林主任!可算找到你了!” 小孟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手撑着桌子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嫂子让我给你带的包子,说你早上肯定没吃早饭,特意让食堂留的热乎的。”
塑料袋上全是水迹,透过袋子能闻到包子的香味,还带着点热气。
林少虎拿起塑料袋,摸了摸里面,确实还温着,他抬头问:“你怎么淋成这样?档案室离这儿不远啊。”
“别提了,刚出档案室就下大了,没带伞,一路跑回来的。” 小孟擦着脸上的水,头发都贴在额头上。
“嫂子还说,让你别总盯着工作,身体是本钱,女儿昨晚还问你什么时候陪她玩积木。”
林少虎心里一暖,掏出手机想给妻子回消息,屏幕亮起来,三条未读消息还在,第一条是妻子说 “女儿想你”,第二条是女儿的语音,第三条是天气预报。
他指尖悬在键盘上,刚想打字,就听见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抬头一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是县局的车,不用想也知道是吴良友回来了。
“我先把包子放这儿,还有文件要送,回头再来找您!” 小孟抓起桌上的空文件夹,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门口还留下一串水印。
林少虎赶紧把相框往抽屉深处塞了塞,刚锁好抽屉,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吴良友走了进来,头发湿透了,往下滴水,衬衫贴在背上,勾勒出后背的轮廓,喉结上的红胎记在水光里特别明显。
他进门就四处扫,语气特别不耐烦:“安泰煤矿的材料呢?朱鑫说送过来了。”
“刚送过去没多久,在你办公室桌上。” 林少虎指了指门外,“他跑得急,差点摔了。”
吴良友没说话,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那份《文明单位》的红头文件,手指在 “文明单位” 四个烫金字上敲了敲,嘴角勾起一抹笑。
“这荣誉来得正好,省厅正在评先进集体,有这个打底,基本稳了。”
林少虎看着他的笑,心里有点不舒服,总觉得这笑容里藏着东西,像裹了层糖衣的刺。
“魏明杰去煤矿找夏明亮了。”
林少虎忍不住开口,想看看吴良友的反应。
吴良友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把文件扔回桌上:“他去了也没用,夏明亮那老狐狸,早就把后路铺好了。”
林少虎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后路?煤矿不是刚盖了新厂房吗?看着挺红火的。”
“红火?那都是装的。”
吴良友往椅背上一靠,扯了扯湿透的衬衫,露出锁骨,“我托人查了他的账户流水,半年前就开始转移资产了。”
“公司账户里只剩几万块零头,值钱的设备全抵押给银行了,连他老婆的存款都转去外地了。”
林少虎这下真懵了,他想起昨天去煤矿勘查,夏明亮还拍着胸脯说 “罚款没问题,马上凑”,当时看着特爽快,原来是演的。
“你怎么突然查他账户?”
林少虎追问,总觉得吴良友早有预谋。
“上次处理占地案时就觉得不对劲,他太配合了,反而不正常。”
吴良友端起桌上的凉茶水,喝了一口,“这种人精,不盯着点迟早出问题。”
他的目光扫向窗外,雨更大了,远处的山都隐在雾里,只剩个模糊的影子:“这老狐狸,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故意拖着不解决,就等着把烂摊子甩出来。”
林少虎没说话,心里翻江倒海。
昨天在煤矿,他还看见不少工人在干活,脸上沾着煤渣,吃饭时都在说 “夏老板大方,工资从不拖欠”,要是煤矿真垮了,那三百多个工人,大半是贫困户,日子可怎么过。
走廊里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争吵声,越来越近。
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撞开,魏明杰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头发滴着水,衬衫贴在身上,身后跟着肖文科,还有个穿黑色 t 恤的男人,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正是夏明亮。
夏明亮的头发梳得油亮,就算淋了雨,也用手捋得整整齐齐,金链子在脖子上晃悠,看着特别扎眼。
“吴局!有话好说,别这么较真!”
夏明亮一进门就堆着笑,从包里掏出一条中华烟,往吴良友手里塞,“这点小意思,您先拿着,罚款的事咱们慢慢商量。”
吴良友侧身躲开,烟掉在地上,滚出老远,包装纸都摔皱了。
“夏明亮,少来这套。”
吴良友站起身,眼神冷得像冰,“非法占用 12 亩耕地,罚款 68 万,这是法律规定的,不是你送条烟就能解决的。”
“三天,三天后见不到钱,我直接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到时候不仅要罚款,厂房也得拆了恢复耕地。”
夏明亮的脸瞬间垮了,刚才的笑容全没了,脸色发白,往魏明杰身边靠了靠,声音都带了哭腔:“魏书记,您看这…… 我是真没钱啊,您帮我求求情。”
魏明杰没理他,死死盯着吴良友,眼神里全是怒火:“你早就知道他没钱,故意卡着这 68 万,就是想看他破产,想看我难堪,对不对?”
“我只认法律。” 吴良友弯腰拿起桌上的《土地管理法》,“啪” 地摔在魏明杰面前,“自己看,第 37 条写得清清楚楚,非法占用耕地,就得罚款,就得恢复原状!”
“恢复原状?” 魏明杰突然笑了,笑得特别大声,眼泪都快出来了,“那三百多个贫困户怎么办?你养他们?”
他指着窗外,雨幕里能看见煤矿的塔吊,隐约还能听到机器声:“那厂房盖起来花了八百万,你说拆就拆?这损失谁来担?你负责吗?”
吴良友的脸沉得发黑,手往裤兜里摸,大概是想抽烟,摸了半天只摸出个空烟盒,随手往桌上一扔,发出 “哐当” 一声。
“法就是法,谁也不能例外。”
他的声音比外面的雨声还冷,“就算天塌下来,该罚的款也得交,该拆的也得拆。”
“当年你举报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讲情面?现在倒想起求我了?”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魏明杰心上,他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
夏明亮见状,“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金链子在他脖子上晃来晃去,和地上的水渍混在一起,看着特别狼狈。
“吴局,求您高抬贵手!” 他往地上磕了个响头,额头都红了,“再给我三个月,就三个月,我一定把钱凑齐,到时候罚款一分不少,耕地也马上恢复!”
吴良友往旁边躲了躲,根本不看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松动。
林少虎看着这一幕,胸口闷得厉害,喘不过气。
他想起昨天在煤矿食堂,看见一个老工人拿着馒头就着咸菜吃,说家里孙子等着他寄钱治病,还说 “夏老板人好,跟着他有奔头”。
要是厂房真拆了,这老工人的奔头也就没了。
“老吴。” 魏明杰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恳求,他往前走了一步,肩膀因为激动而发抖,“算我求你。”
“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我向你认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要怎么罚我都行,别连累这么多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吴良友的身体僵了一下,喉结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 “轰隆隆” 一声雷,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响,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
吴良友沉默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三天。”
“就给你三天时间,要么交钱,要么拆厂房,没有第三种选择。”
说完,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走,门在他身后 “砰” 地关上,震得墙上的日历都掉了下来。
夏明亮还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门口,半天没反应。
魏明杰蹲下身,双手插进湿透的头发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特别疲惫。
肖文科站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却不知道说什么。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窗户上的水迹流得像泪。
林少虎走到窗边,看着吴良友的车驶出大门,车轮溅起一片水花,水花落在路边的野草上,那些刚冒头的嫩芽,瞬间就被打蔫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小孟抱着一摞文件路过,看见里面的情景,吓得赶紧缩了回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少虎拿起桌上的包子,已经凉透了,硬邦邦的,他咬了一口,豆沙馅的甜味里透着股苦味,难以下咽。
他想起昨晚女儿塞给他的饼干,也是豆沙馅的,小姑娘还说 “爸爸,这个甜,你吃”,当时觉得特别甜,现在却觉得嘴里发苦。
他掏出手机,看着女儿的语音消息,手指终于按了 “回复”,打了五个字:“中午一定回。”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看向窗外。
远处的雷声还在滚,雨却好像小了点,天边隐约透出一丝亮。
林少虎轻轻叹了口气,心里琢磨:这三天,怕是不会太平了。
魏明杰能不能凑到钱?夏明亮是不是真的没后路了?吴良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堆问题绕在他脑子里,像乱麻一样,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