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的车在杨柳镇集市里堵得死死的,进退两难。
司机小李猛打方向盘,想从两辆装满蔬菜的三轮车中间挤过去,结果 “咔嚓” 一声,车头还是蹭到了旁边的菜摊。
一筐鸡蛋滚落在地,黄澄澄的蛋液混着碎壳流了一地,看着都心疼。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见状立马扑上来拍车门,声音尖利:“你会不会开车啊!瞎了眼是不是?开个破车就了不起了?”
吴良友坐在后座,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头都大了。
早上出门时,老婆王菊花就劝他:“今天雪大,路不好走,要不改天再去?”
他当时还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局里一堆事,能说不去就不去?”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没听她的。
车窗外全是嘈杂的声响,乱成一锅粥。
“热乎的油饼、米馅,一块钱一个!”
“刚杀的猪肉,便宜卖了!”
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小孩的哭闹声、摩托车的喇叭声,吵得人脑子发懵。
空气里飘着炸油条的油香,可旁边就是个牲口棚,骚臭味混在一起,呛得吴良友直皱眉。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又觉得不妥,赶紧放下手 —— 要是被人拍到局长嫌老百姓脏,又是一场风波。
他掏出手机,想给杨柳镇国土所的王二雄打个电话,问问征地的事有没有进展。
结果信号断断续续的,“喂喂” 了半天,对方只传来模糊的杂音,打了三次都没通。
“吴局,要不咱绕路吧?这集市一时半会儿通不了。”
小李回头请示,额头上全是汗,显然也被这场景搞怕了。
吴良友叹了口气,摆摆手:“绕吧,别在这儿耗着了,越耗越乱。”
车刚往后倒了两米,副驾驶的余文国突然指着窗外,压低声音说:“吴局,那不是万璐吗?”
吴良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 “鬼姥姥小吃店” 的门口,万璐正和一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女人坐在塑料凳上说话。
万璐穿了件红色羽绒服,在灰蒙蒙的人群里特别扎眼,那红色像团跳动的火,猛地扎进吴良友眼里。
“妈的,老子最看不得穿红衣服的女人。” 吴良友心里 “咯噔” 一下,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赶紧别过脸去。
自从乡镇配套改革那次车祸过后,“红衣女人” 就成了他的噩梦。
当时他听见小李惊叫一声“红衣女人”小车就失控翻到了公路下,可事后在事故现场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事至今没个说法,但 “红衣女人” 四个字,早成了他的心理阴影,只要瞥见那颜色,就浑身发寒,耳边总能听见小李的尖叫声和刺耳的刹车声。
万璐是杨柳国土所的办事员,乡镇配套改革期间,俩人糊里糊涂就睡到了一起。
后来不知道是谁匿名举报,说他俩改革期间在蓝蝴蝶宾馆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还被人编成短信满天飞。
他心里清楚短信不是瞎编的,可屎不臭挑起来臭,为了少些风言风语,他还是刻意躲着她,平时见面都只点头示意,从不私下说话。
“别看了,开车。” 吴良友语气生硬,声音都带着点发颤,眼睛死死盯着另一边的车窗,假装看路边的摊贩,余光却忍不住发抖。
余文国却机灵,立马推开车门:“吴局,我去问问王所长在不在所里,正好省得绕路了,也能看看征地的事咋样了。”
没等吴良友反对,他已经踩着积雪跑过去了,嘴里还喊着 “借过借过”。
万璐正和糜素雅吐槽镇上的包子:“今早买的包子,皮厚馅少,还全是葱,难吃死了。”
突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回头一看,是余文国,正搓着手朝这边跑,耳朵冻得通红。
“哟,余队长,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 万璐赶紧站起来,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有点发慌。
她知道余文国是吴良友的跟班,他来准没好事,十有八九是为了征地的事。
糜素雅端着两碗刚出锅的牛肉面过来,瞥了余文国一眼,笑着搭话:“这位帅哥想吃点什么?我们这儿的牛肉面加双倍辣,保证你吃完冒汗,驱寒效果一流。”
余文国摆摆手,没心思吃:“不了不了,我吃过了。问一下,王二雄所长今天在不在所里?”
“他啊,” 万璐扒拉着碗里的牛肉,语气平淡,“一大早就让许书记叫走了,绕镇公路那边的征地补偿出了问题,几户村民不肯签字,去现场调解了。”
余文国 “哦” 了一声,又追问:“那你帮忙联系下他呗?就说吴局长有急事找他,看能不能抽空回所里一趟。”
一听到 “吴局长” 三个字,万璐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
她抬起头,眼神闪躲了一下:“领导的事我可不敢掺和,再说我也没王所长的私人电话,你们自己联系吧。”
余文国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有点不爽。
他看出来了,万璐这是故意的,肯定还记着上次改革调岗的事 —— 之前局里有个调去县城的名额,本来论资历该是万璐,结果被另一个有关系的人顶了,万璐当时就找过吴良友,吴良友没帮上忙,她估计是记仇了。
“行吧,那我先过去了。” 余文国没再多说,转身往回走,心里暗骂:真是个小心眼的女人。
回到车上,他把情况一说,吴良友只是淡淡地 “嗯” 了一声:“算了,改日再来吧,今天这情况也办不成事。”
车慢慢开走时,万璐看着车尾灯消失在人群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说不想见吴良友是假的,上次匿名举报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知道是有人故意整他,想替他解释又没机会。
可真看着车走了,又觉得松了口气 —— 见面了也不知道说啥,反而尴尬。
“怎么,没见到你们吴大局长,失望了?” 糜素雅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调侃,还故意撞了撞她的胳膊。
万璐白了她一眼,拿起筷子戳着碗里的面:“失望个屁,我巴不得一辈子不见他。”
“哟哟哟,还嘴硬呢。” 糜素雅笑得一脸暧昧,“谁不知道你们那点‘故事’?镇上的人都在传,说你俩……”
“我跟他真没什么!” 万璐的脸一下子红了,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引得旁边几桌人都看过来,“你别听别人瞎传,那些都是谣言!”
“行行行,没什么,我信你还不行吗?” 糜素雅拖长了调子,憋笑着妥协,“不过说真的,你们吴局长条件是真不错,有权有势,长得也还行。现在小姑娘不都喜欢那种成熟稳重型的?他眼睛虽小,但特有范儿,跟电影里的大佬似的。要是有机会,我还真想认识认识。”
万璐被她逗笑了,心里却暗骂:吴良友那黑心肝的,也就你们这些不了解他的小姑娘会被他骗。
她想起去年征地时的事,有个独居的老太太不肯搬,说那房子是她老伴留下的念想。
吴良友没耐心等,直接让人断了她家的水电,大冬天的,老太太冻得受不了,被逼得喝了农药。
虽然最后抢救过来了,但这事一直像根刺扎在她心里,从那以后,她就觉得吴良友这人表面和善,内里狠得很。
“你可别被他骗了,” 万璐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他那人看着随和,心黑着呢。前年有个开发商想占基本农田搞楼盘,给他塞了五十万,他眼睛都没眨就批了。后来被省厅查出来,他把底下一个办事员推出去顶雷,自己一点事没有。”
糜素雅撇撇嘴,不以为意:“男人嘛,有权谁不贪?只要能办事就行。”
她说着,故意掏出手机晃了晃,“要不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有美女想认识他?看看他啥反应。”
“你敢!” 万璐伸手去抢她的手机,“刚结婚就不安分,就不怕李天宁揍你?”
“他敢?借他个胆子!”
糜素雅笑着躲开,把手机揣回兜里,“逗你呢,我才没那么闲。不过刚才他车开过去的时候,我看他好像在偷偷看你呢,眼神都直了。”
万璐的心跳漏了一拍,嘴上却硬气:“看我干嘛?我又不是什么大美女,有啥好看的。”
“脸红什么?”
糜素雅笑得更欢了,“得了,不逗你了,快吃吧,面都凉了,一会儿该坨了。”
万璐低下头吃面,可心里却乱糟糟的,跟一团乱麻似的。
她想起第一次见吴良友的场景,那时候他刚调去国土局当副局长,在镇上开征地动员会,穿白衬衫系领带,说话掷地有声,说要 “为老百姓守护每一寸土地”。
当时她还觉得,这是个办实事的好官。
现在看来,真是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