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太平国土所的院子里,腊梅开得正旺,黄灿灿的花骨朵一串一串挂在枝头,香味浓得人头晕,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
可所里的人没一个有心思赏花,一个个蔫头耷脑坐在屋里唉声叹气,有人盯着窗外的雪发呆,有人用手指抠着掉漆的办公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新任所长罗毅蹲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根接一根抽烟,地上的烟屁股堆成小山,在洁白的雪地里格外扎眼,风一吹,烟灰还往他裤腿上飘。
他心里堵得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烂棉絮,沉得喘不过气,连呼吸都觉得费劲,脑子里反复转着最近的糟心事,越想越烦。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在外挂职的书记方妮一回来就安排响水桥村征地,说要搞开发,可前期测绘、宣传的活儿还没启动,村民就闹了好几回,昨天还有老人堵在办公室门口,说啥也不让工作人员出门。
这边征地的事没理顺,侯思贵的事儿又因为赔偿款发酵,群众天天往乡政府跑,现在连县政府都围了,听说县里的领导都被惊动了,专门派了人下来调查。
更糟的是太平乡的非法采矿突然冒头,跟野草一样疯长,以前还藏着掖着,现在简直明目张胆,大白天都能看到拉矿的卡车在山路上跑。
三天前夜里去查非法采矿,那些矿主简直疯了,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开着挖掘机就往执法车这边撞,车头都被撞凹一块,差点把他们连人带车怼下山崖。
当时车轮子都悬在崖边上,下面就是几十米深的沟,再往前几厘米,整车人都得完蛋,现在想起来,罗毅后脖颈还直冒冷汗,手心都是凉的,连握烟的手都有点抖。
“罗所!罗所!” 副所长王劲从屋里跑出来,冻得脸通红,嘴唇发紫,说话都打哆嗦,手里还攥着个破笔记本,“刘、刘组长来了!刚进院子,正往这边走呢,脚步听着还挺急!”
罗毅赶紧把烟头踩灭,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扯了扯衣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他这件棉袄还是三年前单位发的,袖口都磨破露出里面的棉絮,风一吹就往里灌,冷得骨头缝都疼,可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刘猛一进门就把包往桌上 “啪” 地一摔,力道大得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跳,里面的茶水洒出来不少,顺着桌沿往下流,在桌面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子。
他扫了一眼屋里的人,眉头皱得能挤出水来,脸色阴沉得吓人,跟要下雨一样,连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你们这是集体摆烂呢?”
刘猛指着墙上的考勤表,声音老大,震得屋顶的灰尘都掉下来几粒,“这周就三个人全勤,其他人都做什么去了?集体冬眠了?还是觉得这工作不重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罗毅搓着手,脸上有点挂不住,耳朵都红了,赶紧解释:“刘组长,这不是天冷嘛,路不好走,乡里安排征地下去了 5 个,还有个同志家里孩子病了,住院得陪着,实在来不了,不是故意不来上班的……”
“少跟我来这套!”
刘猛打断他,语气里的火气挡都挡不住,从包里掏出个平板电脑,点开一段视频直接递到罗毅面前,“自己看!看看你们管的地方,都乱成什么样了!这要是传出去,麻烦就大了!”
屏幕上,几辆卡车在山路上狂奔,速度快得吓人,车斗里的煤撒了一路,跟天女散花一样,黑黢黢一片把雪白的路面都染黑了,看着就扎眼。
配文写得更是刺眼:“太平乡:死人之后照样挖,监管就是大笑话!”
下面的评论都炸锅了,刷新一下就多几十条,有人说 “这是拿人命当儿戏啊!刚出完事故就敢顶风作案,太嚣张了!”,还有人说 “背后肯定有保护伞,不然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必须好好查查!”,甚至有人直接质疑 “官商勾结吧?不然监管怎么能这么松,简直是形同虚设!”
罗毅的脸 “唰” 地就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手指都开始抖,连平板都快拿不住了。
他心里清楚,这视频要是传开,别说他这个所长要被问责,整个县的国土系统都得受牵连,他们所就是第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靶子,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刘组长,这…… 这是啥时候的事儿?我们昨天还去山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啊……” 罗毅的声音都带了颤,说话都不利索了,脑子里全是混乱的念头。
“啥时候?就昨天晚上!”
刘猛把平板往桌上一放,语气带着火气,“侯思贵的后事还没办完,尸骨未寒呢!这些人就敢顶风作案,你们是干啥吃的?拿着工资不干活,养你们有啥用?”
罗毅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能说啥?说他们一共就 9 个人,要管二十四个村,方圆几十公里的山路,光靠两条腿根本跑不过来?说矿洞藏在深山里,跟耗子洞一样,白天根本找不到,晚上又不敢单独去,怕出危险?这些话听着都像借口,说了也没人信,反而会让人觉得是在推卸责任。
“刘组长,不是我们不管。”
王劲在旁边忍不住开口,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也不想看着罗毅一个人扛,“我们一共就 9 个人,要管二十四个村,那些矿洞藏在深山里,都在隐蔽的地方,白天根本找不到。上次我们蹲守了三天三夜,晚上就在车里睡,冻得差点截肢,好不容易找到个废弃矿洞,结果里面早就空了,人家早就转移了,比兔子跑得还快,我们也没办法啊。”
刘猛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他知道太平国土所的难处,人少、经费缺、设备旧,执法车还是前几年淘汰下来的,开起来到处响,连个像样的执法记录仪都没几个,能坚持到现在确实不容易,他刚才说的也是气话。
其实他自己这阵子也焦头烂额,县纪委都来两趟了,天天追问事故责任,问得他头都大了,晚上觉都睡不好,有时候半夜还会醒过来,满脑子都是怎么处理这些事。
“我知道你们难,这些情况我都清楚。”
刘猛的语气软了点,走到罗毅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问题出来了就得想办法解决,光抱怨没用,得拿出实际行动。”
“你看看这个。” 他从包里掏出一叠文件递给罗毅,纸张边缘都被磨得起毛了,看得出来是反复修改过的,“我连夜弄出来的方案,对矿区实行网格化管理,这样能省不少力,比你们之前盲目巡查强多了。”
“把二十四个村分成三个片区,每个片区一个组,每组三个人,责任到人,再联系各村的支书和主任,让他们帮忙盯着,有情况及时报,他们对村里的情况熟,比咱们瞎找强,能省不少时间和精力。”
“我还跟县里申请了辆宣传车,明天就能到,一边宣传法律法规,让村民和矿主都知道违法采矿的后果,一边摸清楚那些采矿点的情况,双管齐下,效果肯定比单纯执法好。”
刘猛顿了顿,语气坚定,“然后咱们搞突击行动,选个凌晨的时候去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必须把这股嚣张气焰打下去,不然以后更难管!”
罗毅接过文件,手指摸着纸页边缘,心里有点热,眼眶都微微发潮。
这个方案太及时了,比他们之前瞎转悠强多了,终于不用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有了明确的方向,干活也能更有底气。
“还有,” 刘猛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我跟吴局长磨了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总算同意给你们拨两万块经费,先把工资发了,让大家能安心干活,不用再为钱的事分心。”
罗毅猛地抬头,眼里都亮了,像是突然看到了光,刚才的沮丧一下子没了踪影。
三个月了,他们终于能拿到全额工资了!他想起妻子昨天在电话里哭着说,女儿的学费该交了,还得买冬天的棉衣,可家里的存折上就剩几百块了,连给孩子买双棉鞋的钱都不够。
当时他听着,心里跟刀割一样,却啥也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说 “再等等”,可这等待的日子太煎熬了,他甚至都不敢跟孩子视频,怕看到孩子期盼的眼神。
“谢谢刘组长!谢谢刘组长!” 罗毅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不知道该说啥才好,只能一个劲地道谢,双手紧紧攥着那份文件,像是攥着救命的稻草。
刘猛摆摆手,难得笑了笑:“谢啥,都是应该的,你们干活卖力,总不能让你们连工资都拿不到,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传出去人家也会说我们上级部门不体恤下属。”
他看了看窗外,雪好像小了点,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洒在腊梅上,亮晶晶的,看着多了几分生气:“赶紧把人召集起来,把方案落实下去,分好组,定好责任人,别再出岔子了,不然咱们谁都不好交代,县里那边也没法回话。”
罗毅用力点头,脑袋点得跟捣蒜一样,转身就往外跑,连肩上的棉袄滑下来都没注意,冷风灌进脖子里也不觉得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人叫回来落实方案。
他现在浑身是劲儿,就想赶紧把这事儿办了,一点都不觉得累,之前的疲惫和沮丧全被抛到了脑后。
他掏出手机,把所里的人都叫到办公室,不管是下乡的还是请假的,都一个电话催了回来,连那个家里孩子生病的同志,也说先过来把工作安排好再去医院,没一会儿办公室就挤了满满一屋子人。
等大家坐好,罗毅把刘猛的方案一说,还没等讲完,大家的眼睛都亮了,刚才那股蔫劲儿全没了,一个个都坐直了身子,认真听着,有人还拿出笔在小本子上记着,生怕漏了什么。
尤其是听说要发工资,两万块经费先用来结工资,一个个都精神了,小张甚至激动得拍了下桌子,差点把桌上的水杯碰倒,赶紧伸手扶住,脸上满是兴奋。
“罗所,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这片区我熟,从小在那片山上跑,哪个角落有啥我都知道,交给我没问题!” 小张举着手,眼里闪着光,他上个月刚交了女朋友,正愁没钱买礼物,之前女朋友生日他都只送了束便宜的花,这次拿到工资终于能给女朋友买个像样的东西了。
“就是,早就该这么干了!之前瞎跑太耽误事,天天累得不行还没效果,这样分组盯着,责任到人,肯定能抓到那些人!” 老王也点头,他儿子明年要高考,正等着钱报补习班,之前因为没发工资,他都跟亲戚借了不少钱,这工资来得太及时了,能缓解不少压力。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办公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之前的死气沉沉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干劲儿。
罗毅看着大家的样子,心里那块堵着的棉絮好像被扯掉了,一下子通畅了,连呼吸都觉得轻松了,之前的焦虑和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他趁热打铁,把三个组的人分好,每个组选了个组长,都是在所里工作时间长、经验丰富的人,又安排小张去给宣传车加油,提前检查车况,免得到时候出问题;让老王检查相机和执法记录仪,确保设备都能用,别到时候抓了现行却没证据。
大家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有的去整理文件,有的去联系村干部,有的去检查设备,整个国土所都活了过来,到处都是走动的身影和说话的声音,再也没有之前的死气沉沉。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明天开工!罗毅站在院子里,看着盛开的腊梅,第一次觉得这花香这么好闻,连冷风都变得温柔了些,雪光映着腊梅的黄色花瓣,看着格外舒心。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充满了期待,觉得这次肯定能把非法采矿的问题解决好,不辜负刘组长的信任,也不辜负所里兄弟们的努力,更能给县里和老百姓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