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气氛沉闷得像一潭死水,吴良友刚坐下,就听见各部门负责人互相甩锅的声音。
“吴局,不是我们不配合,施工队人手实在不够,招了半个月都没招到人。” 水利部门的老周摊着手,一脸无奈。
“人手不够不会从别的项目调?我们国土这边审批流程早走完了,是你们材料交得晚!”
国土局的李科长立刻反驳。
“别吵了!” 吴良友拍了下桌子,声音不大却带着威慑力,“现在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缺人就从机关抽调志愿者支援,材料不全今天之内必须补完!明溪江汛期不等人,谁再推诿扯皮,直接向县长汇报!”
一句话堵得所有人都闭了嘴。接下来的会议总算顺畅了些,各部门确定了分工,承诺三天内解决现有问题。散会时已经快五点,吴良友揉着发僵的肩膀往办公室走,心里盘算着晚上加个班,把移民资金的账目再核对一遍,免得明天纪委检查出纰漏。
刚推开办公室门,就看见一个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站起来。对方三十多岁,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职业微笑,身上的香水味浓得有点呛人。
“吴局,您可回来了,我是鑫来矿业的吴良梅,上午给您打过电话。” 女人主动伸出手,语气熟络得像是认识了很久。
吴良友象征性地握了下,指尖触感很软。“坐吧,找我有什么事?” 他示意小张倒杯水,自己坐在办公桌后,警惕地看着对方。
吴良梅也不客气,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过去:“实不相瞒,我们矿想申请扩界,手续基本都齐了,就差您这最后一道签字。”
吴良友翻开文件,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扩界范围比他预想的大得多,一旦批准,鑫来矿业的产能至少翻一倍。
“你们的安全生产许可证上个月就到期了,环保评估也没通过,这些都是硬伤,怎么批?”
他把文件推回去,语气坚决。
吴良梅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吴局,这些都是小问题,我们正在补办,下周就能下来。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先把扩界批了?后续手续我们肯定跟上。”
“不行。”
吴良友摇头,“规定就是规定,少一样材料都不能签字。我要是给你开了绿灯,别人怎么办?”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吴良梅突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吴局,我知道您跟杨书记有点小误会。其实杨书记私下里常说您能力强,就是性子太直,他心里是认可您的。”
吴良友心里一动。杨庆伟是县委常委,手里握着项目审批权,自己盯了一年的水利项目卡在他那儿,要是能借这个机会缓和关系,确实是件好事。但他没接话,等着对方继续说。
“不瞒您说,我跟杨书记的秘书是大学同学,关系特别铁。” 吴良梅笑得更意味深长,“您要是帮我们这个忙,我去跟杨书记提一句,您那个水利项目的事,说不定下周就能批下来。”
这话正好戳中了吴良友的软肋。
那个项目投入了他大量心血,要是能落地,今年的政绩就稳了,晋升也多了几分把握。他看着吴良梅,对方眼神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这是一场交易。
“这事我得研究研究。” 吴良友没把话说死,“你先把手续补全,材料齐了我才能走流程。”
吴良梅眼睛一亮,从包里掏出个厚厚的红包放在桌上:“吴局,快到端午节了,一点心意,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点土特产的钱。”
“拿走。” 吴良友立刻把红包退回去,“我们有纪律,不能收任何礼品。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叫纪委的人过来了。”
吴良梅脸上有点挂不住,还想再劝,吴良友已经按下了内线电话:“小张,送吴女士出去。”
眼看没辙,吴良友只好收起红包:“那我不打扰了,希望吴局再考虑考虑,我们随时等您消息。” 说完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时还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不甘。
人一走,吴良友就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政绩和人脉,一边是不能触碰的纪律红线,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要是签了字,确实能讨好杨庆伟,可一旦被查出来,这辈子就毁了;可要是不签,水利项目怕是遥遥无期,弟弟的事说不定也会受影响。
正纠结着,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水湾镇。
接起来一听,是李老汉的儿子,声音带着哭腔:“吴局,不好了!我爹中暑晕倒了,现在在镇卫生院,医生说情况有点严重,您能不能过来看看?”
“我马上到!” 吴良友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把吴良梅的事暂时抛到了脑后。
开车往卫生院赶的路上,他给王所长打了个电话,语气带着责备:“不是让你看着点老人们吗?怎么会中暑?”
“吴局,我们劝了半天,李老汉非说要等您回来才肯去树荫下,太阳那么毒,没一会儿就倒了。”
王所长的声音也很着急,“医生已经抢救过了,说暂时脱离危险了,但还得观察。”
挂了电话,吴良友踩紧油门。
他心里有点愧疚,要是自己早点处理完会议的事回去,说不定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老人们虽然固执,但也是因为舍不得家,换做是他,恐怕也很难轻易离开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赶到卫生院时,李老汉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输着液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儿子蹲在床边,眼睛红红的。
“吴局,让您费心了。”
看见他进来,李老汉的儿子赶紧站起来,语气里满是歉意,“都怪我爹太倔,不听劝,给您添这么多麻烦。”
“不怪他,是我来晚了。”
吴良友坐在床边,看着李老汉,“医生怎么说?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说就是热射病,加上情绪激动,输完液应该就能醒,没什么大碍。”
正说着,李老汉的眼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
看见吴良友,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力气。
“叔,您别说话,好好休息。”
吴良友按住他的手,“房子的事我跟您保证,多给您三天时间收拾东西,不管是老画像还是家里的物件,都能慢慢搬,绝不催您。”
李老汉眨了眨眼,算是答应了。
旁边的儿子眼眶更红了,一个劲地说 “谢谢吴局”。
从卫生院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镇上的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吴良友往车边走,晚风一吹,才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
这一天忙得脚不沾地,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冒出来新的麻烦,像打不完的怪。
刚打开车门,手机又响了,是弟弟吴良才,声音带着哭腔:“哥,采石厂的证彻底没戏了!我托人问了,说是杨书记打了招呼,说我不符合条件,不让批!我这可是借了十万高利贷啊,要是办不下来,人家肯定要逼债,我可怎么办啊!”
吴良友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吴良梅回去说了什么,杨庆伟故意刁难。
他捏紧拳头,心里又气又急:“你别慌,我明天去县里找杨书记谈谈,肯定有办法。”
“真的吗?哥,你可别骗我!” 吴良才的声音带着一丝希望。
“骗你干什么?我是你哥,还能不管你?” 吴良友强装镇定,挂了电话却觉得一阵无力。他知道,去找杨庆伟意味着什么,很可能要妥协,要放弃自己的原则。
他坐在车里,没发动引擎。车窗外,几个孩子追着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和弟弟在老家的院子里追蝴蝶,妈妈在门口喊他们吃饭,那时候的日子多简单,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没有这么多身不由己。
摸出烟盒,发现只剩下最后一根。
点着后,烟雾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呛得他眼睛发酸。
他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要是帮弟弟,就得违背原则;要是不帮,弟弟可能真的会被逼上绝路。
烟抽完了,吴良友踩下油门。
车缓缓驶离卫生院,融入浓稠的夜色里。
远处的山黑黢黢的,像个巨大的怪兽,蹲在那里盯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迈出去,等待他的是光明还是深渊,但他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