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磊案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县城激起了滔天巨浪。
随着调查深入,一个又一个名字被牵扯出来,有老板,有干部,一时间,县里许多部门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茶余饭后,人们谈论的话题都离不开这个案子,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吴良友作为“功臣”,表面风光无限。
县委领导在各种场合表扬他“有魄力、敢担当、原则性强”,市局也传来了肯定的声音。
局里原本有些观望甚至暗中较劲的人,此刻见风使舵,对他更加恭敬。
连一向喜欢唱反调的纪检组长刘猛,最近见到他,态度也明显缓和了不少,偶尔还能就一些工作问题“正常”交流几句。
但吴良友心里清楚,这表面的风光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首先是他极力推动、却因赵天磊案和基层乱象被迫搁置的财务制度改革和人事调整计划。
刘猛虽然暂时没再公开反对,但吴良友知道,他肯定还在盯着。
如果自己现在重新提出,很难保证刘猛不会旧事重提,甚至利用赵天磊案后敏感时期,给自己扣上“急于揽权”、“破坏稳定”的帽子。
他不得不暂时按捺住心思,等待更好的时机。
其次是基层国土所的乱象,非但没有因为赵天磊案的查处而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或许是因为局里主要精力都被大案牵制,或许是因为改革后遗症彻底爆发,下面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刘猛几乎隔两天就要来找他汇报新发现的离谱情况:某某所又集体旷工了,某某地又冒出新的违法建筑了,某某矿山的盗采已经猖獗到白天放炮了……每次听着,吴良友都感到一阵头大和无力。
他知道,这个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否则迟早酿成大祸,到时候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他这个局长。
可眼下,专案组的工作还没结束,局里人心浮动,他实在抽不出足够精力去基层“救火”。
最让他心神不宁的,还是那个神秘的“黄雀”。
赵天磊被捕(在企图外逃时于边境口岸被抓获)后,“黄雀”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但这种沉默,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不安。
吴良友让余文国继续暗中调查,但那个号码早已失效,打火机的来源也查无头绪(会所人员众多,流动性大,根本无法确定是谁放的)。
“黄雀”就像人间蒸发,却又仿佛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天,吴良友正在审阅一份关于在全县开展违法用地专项整治行动的报告草案,林少虎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
“吴局,有两位市纪委的同志来了,说是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林少虎小声说道。
市纪委?吴良友心里咯噔一下。
赵天磊的案子虽然涉及市里个别干部,但主要还是县里在办,市纪委一般只是督导,很少直接下来找人谈话。难道……是关于自己的?
他迅速调整好表情,尽量显得平静:“请他们到接待室,我马上过去。”
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位中年干部,表情严肃,出示了证件。
男的姓张,是市纪委某室的副主任;女的姓李,是工作人员。
“吴良友同志,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根据相关线索,想向你核实几个问题。”张主任开门见山,语气平淡但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感,“请你如实回答。”
“好的,张主任,李同志,我一定配合。”吴良友心中打鼓,但表面镇定。
“第一个问题,关于你弟弟吴良新。我们接到反映,他曾在赵天磊的公司担任职务,并与赵天磊有过多次私下接触,还曾收受赵天磊给予的财物。这些情况是否属实?”
该来的还是来了。
吴良友早有准备,他叹了口气,露出痛心又无奈的表情:
“张主任,关于我弟弟吴良新的事情,我非常痛心,也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他确实一度在赵天磊的关联企业挂职,但那是我在他找工作困难时,托朋友介绍的,当时并不清楚那家企业和赵天磊的关系那么深。后来我知道后,多次严厉告诫他要保持距离。至于收受财物,是有一次赵天磊设局,趁他酒醉硬塞了一个红包,他酒醒后非常后悔,在我严厉督促下,已经将红包原封不动退还了。这件事,我作为兄长,有管教不严的责任,我已经向县委主要领导做过检讨。”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事实(无法否认),又强调了不知情、已纠正、已检讨,把个人责任降到了最低。
张主任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看不出喜怒。
“第二个问题,有反映称,你的妻弟经营的建材公司,曾向县里多个政府工程供应材料,而这些工程中,有些项目与赵天磊案存在关联。你对此是否知情?是否存在利用职权为其提供便利的情况?”
吴良友心头一紧。
这件事比弟弟的事更麻烦。
“张主任,我妻弟确实经营一家小建材公司,作为个体工商户,参与市场投标是他的权利。但我本人从未对他公司的业务进行过任何干预,也绝不允许家人打着我的旗号做生意。县里的工程项目,都是按照规定程序招标采购,我本人从未打过招呼,也从未收受过他任何利益。这一点,组织可以严格审查。如果他的公司在经营中存在任何违法违规问题,我支持依法依规处理,绝不袒护。”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显得理直气壮。
实际上,他确实没有直接打过招呼,但下面的人是否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予关照,这就很难说清了。
他只能咬死不知情、未干预。
张主任又问了几个问题,主要围绕他与赵天磊案中其他涉案人员的交往情况,以及他在审批一些项目时是否存在违规操作。
吴良友一一谨慎作答,所有回答都紧扣政策和程序,不留下任何把柄。
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最后,张主任合上笔记本,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吴良友同志,今天只是例行核实一些情况,你不要有思想负担。你在查处赵天磊案中表现突出,组织上是肯定的。但也希望你能严格要求自己和家人,时刻保持清醒。”
“是,感谢组织的提醒和教育,我一定引以为戒,严格要求。”吴良友连忙表态。
送走市纪委的同志,吴良友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他知道,这次谈话虽然看似平稳度过,但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市纪委不会无缘无故下来,肯定是掌握了某些线索,或者有人举报。
弟弟和妻弟的事,终究还是成了隐患。
那个“黄雀”,会不会就是举报者?或者是利用了这些信息?
他感到一阵烦躁和危机感。
扳倒赵天磊带来的政治红利还没来得及消化,新的麻烦就已经找上门来。
官场之上,果然没有永远的胜利者,只有不断的挑战和风险。
他必须尽快行动,消除这些隐患。
弟弟那边,要让他彻底远离生意场,找个安稳工作。
妻弟的公司,要让他收敛,甚至考虑转型或关闭。
同时,自己必须更加谨言慎行,不能授人以柄。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关于吴良友“纵容亲属经商牟利”、“自身可能不干净”的流言,开始在小范围内悄然传播。
虽然还没有形成大风浪,但足以让他警惕。
与此同时,基层国土所的问题终于爆发了。
国道边一处大规模违法占地在建的房屋,因为地基不牢,在一场夜雨后发生局部坍塌,造成两名施工的村民受伤。
事件被媒体曝光,引起了县里乃至市里的关注。
县委书记大发雷霆,在大会上点名批评自然资源局管理不力,要求立即彻查整改,严肃追究责任。
吴良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一边要应对上面的压力,处理事故善后,追究相关国土所人员的责任;一边还要应对暗地里针对他个人的流言和调查阴影;同时,那个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黄雀”,依然是他心头最大的隐忧
多方压力之下,吴良友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焦虑。
他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忙忙碌碌的人群,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和处境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条路上,充满了荆棘和陷阱,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更不知道下一个坑,会在哪里等着他。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只是,他需要更加小心,更加警惕,也要开始思考,如何真正巩固自己的位置,建立起更稳固的防线。
或许,是时候主动出击,去查一查那些流言的源头,以及那个始终藏在暗处的“黄雀”了。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风暴眼中心的平静,往往是暂时的。
新一轮的较量,或许正在暗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