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刚过,吴良新就开着他那辆饱经风霜的皮卡车,“突突突”地冲到宏达公司楼下。
车身上泥点斑驳,像是刚从哪个工地撒野回来。
他刚停稳,就见向先汉从办公楼里走出来,赶紧降下车窗喊道:“向总,上车!这真皮座椅给您留着呢!”
向先汉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刚系好安全带,就瞧见路边停着辆黑色桑塔纳,余文国正靠在车边抽烟,脚边已经积了一小堆烟蒂,显然等了有一阵子。
“余队,这儿!这儿!”吴良新摇下车窗喊了一嗓子。
余文国掐灭烟头,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笑着拍了拍吴良新的肩膀:“可以啊良新,半天不见就镀上金了,成吴副总了!以后有啥好活儿,可得想着点兄弟我!”
“余队您就别寒碜我了,”吴良新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笑,“我就是个跑腿打工的,以后还得靠您多罩着,不然在这道上可混不下去。”
车子驶离县城,朝着城南山区开去。
路旁的松树郁郁葱葱,夕阳余光透过枝叶缝隙,晃得人眼花。
向先汉在后座看似随意地开口:“良新,那个廖启明,你熟不熟?他这人……脾气咋样?好不好说话?”
“不算熟,就打过两次照面。”
吴良新实话实说,“不过圈里人都知道,那是个硬茬子,认死理,油盐不进!甭管谁打招呼,不合规矩的事儿,一点面子都不给,典型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硬茬才好啃啊,啃下来才有味儿!”
余文国嘿嘿一笑,转过头,意有所指地看了向先汉一眼,“向总您放心,今天咱们先跟他接触接触,混个脸熟。就算不能立马搞定,也先摸摸他的底细,以后……才好对症下药嘛。”
车子在山路上拐了几道弯,“清风洞山庄”白底黑字的招牌远远映入眼帘,孤零零地挂在半山腰一棵老槐树上,透着几分僻静和隐秘。
刚到山庄门口,吴良新就眼尖地看见墙角停着一辆沾着泥点的摩托车。“向总,廖经理来得挺早啊,看来还挺给面儿。”他扭头说道。
几人下车,刚走到山庄门口,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材中等、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就迎了出来,眼神锐利——正是廖启明。
“向总,余队。”廖启明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没什么温度,目光扫到吴良新时停顿了一下,带着审视,显然不认识他。
“廖经理,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宏达公司新聘请的副总经理,吴良新。”
向先汉立刻上前一步,笑容满面地打圆场,“良新,这位是国土局开发公司的廖经理,业务上的顶梁柱,以后项目上的事,还得廖经理多指点。”
吴良新立马掏出烟递过去,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廖经理您好!久仰大名!早就听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廖启明却没接烟,只是微微颔首,表情没什么变化,转身就往里走:“进去谈吧。”
吴良新递烟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只好把烟塞回自己嘴里点上。余
文国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胳膊,低声道:“别介意,他就这脾气,对谁都这样,跟谁都像欠他八百吊钱似的。”
几人跟着廖启明走进山庄。
楼道里光线昏暗,异常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
二楼的包间还算宽敞,但装修简陋,墙上挂着两幅笔墨拙劣的山水画,墙角一盆发财树蔫头耷脑,叶子都快掉光了。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崭新的自动麻将桌,向先汉的手下梁跃东和司机小马正在调试机器,见他们进来,赶紧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廖经理来了!快请坐快请坐,就等您了!”梁跃东伸出手想跟廖启明握手。
廖启明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到麻将桌旁坐下,拿起骰子随手一扔,声音平淡:“不等了,开始吧。”
向先汉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围坐过来。
麻将机“哗啦啦”地洗牌,包间里很快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搓牌声。
吴良新特意挨着廖启明坐下,想找机会拉近关系,笑着搭话:“廖经理,您常来这儿玩?这儿环境挺幽静,适合放松。”
“偶尔。朋友约了,就过来坐坐。”廖启明头也不抬地摸牌,语气冷淡,明显不想多聊。
吴良新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有点不爽,但也只能闭嘴,专心打牌。
牌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除了洗牌、摸牌、碰牌的声音,几乎没人说话,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向先汉和余文国交换着眼神,都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切入正题。
打了三四圈,向先汉摸了一张牌,在手里捻了捻,看似随意地开口:“廖经理,听说荒草坪那边项目前期弄得差不多了?大概啥时候能正式招标?我们公司也挺感兴趣,想试试水。”
廖启明手里的动作没停,一边出牌一边说:“招标公告已经拟好了,过几天就挂网公示,一切按正规流程走,公开公平公正,谁有实力谁拿。”
“现在这招标规矩是越来越严喽,想正儿八经拿个项目,真是难如上青天。”向先汉手下的梁跃东赶紧接话,眼睛瞟着廖启明,话里有话,“廖经理,您看……能不能稍微透点风,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的方向?”
“规矩严是好事,对大家都公平。”
廖启明摸了一张牌,轻轻放在自己牌列里,“现在从公告发布到专家评审,每个环节都有监督机制,想搞小动作?门都没有。”
吴良新听着这话,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江湖气开口:“廖经理,您这话说得就有点绝对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只要肯动脑筋,哪能找不到办事的门道呢?”
廖启明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哦?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门道?”
“这还不简单?”吴良新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扣,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招标的时候,设置点特定资质要求,或者限定一下参与企业的注册地范围,再把公告时间压缩得短一点。那些不懂行、没门路的,自然就被卡在外面了。这都是圈子里心照不宣的常规操作,谁还没干过几回?”
他说得有些忘形,甚至带着点炫耀。
廖启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牌被他捏得微微作响,语气冷得像冰:“吴副总看来经验很丰富嘛,没少这么操作吧?”
“谈不上经验,就是见得多了,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吴良新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顺着话头就往下溜,“我哥在国土局当局长,这种事儿……”
“够了!”
廖启明猛地将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麻将牌跳起散落,“打牌就好好打牌!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包间里瞬间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向先汉赶紧站起来打圆场,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廖启明倒茶:
“廖经理消消气,良新他年轻,嘴上没个把门的,随口胡说,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来,喝口茶,顺顺气。”
廖启明却不接茶杯,只是冷冷地盯着吴良新,目光如刀:“我看吴副总是觉得自己有靠山,就可以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就可以走捷径?”
“廖经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
吴良新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脸涨得通红,慌忙解释。
“现在办事,讲究的是程序正义!谁要是想动歪心思,别怪我廖启明不讲情面!”
廖启明“霍”地站起身,一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啊廖经理!饭都订好了,吃了再走也不迟啊!”余文国赶紧起身想拉住他。
廖启明一把甩开他的手,语气斩钉截铁:“这饭,我吃不起,也不敢吃!”
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砰”的一声巨响,包间门被狠狠摔上,震得墙上的画框都晃了三晃。
几人僵在原地,面面相觑,只听见楼下摩托车发动机轰鸣声由近及远,迅速消失在山谷里。
“妈的!给脸不要脸!装什么清高!”
司机小马气得一拳捶在麻将桌上,骂骂咧咧。
“就是!什么东西!”
吴良新也愤愤不平,刚才的尴尬全化作了怒火,“等我回去跟我哥说,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看他还能硬气到几时!”
向先汉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眼神阴鸷得吓人。
余文国叹了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早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刚才就不该让良新说那些话……这下好了,脸皮彻底撕破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项目的事怎么办?”
梁跃东看着向先汉,焦急地问,“难道就这么算了?”
向先汉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不给咱们面子,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他转头看向吴良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良新,你和国土局吴局长……是亲兄弟?”
吴良新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那必须的!他是我嫡亲的大哥!廖启明一个二级单位的负责人,我哥想拿捏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这事儿得做得隐秘点,不能明着来,免得落人口实,给我哥惹麻烦。”
向先汉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算计的笑容:“行,这事儿就交给你去运作了。需要打点、需要人手,随时跟我开口。不管用什么方法,这个项目,我必须拿下!”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山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包间里烟雾缭绕,几人围拢在一起,压低声音开始密谋。
没有人注意到,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烟雾报警器旁,有一个细微的红点,在规律的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