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茂华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夜,像一尊落满灰尘的雕像。
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他却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那个他既期盼又恐惧的号码始终没有响起——吴良友没有联系他。
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让人心惊胆战。
早上七点,所里的老会计端着一碗稀饭和两个馒头,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聂所,您……您吃点东西吧?”
聂茂华缓缓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脸色灰败,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老会计把早饭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聂所,刚才……县局办公室林主任来电话,说……说鉴于您目前需要配合调查,黑川所的工作暂时由莫副所长主持。让您……让您先休息一段时间,等通知。”
聂茂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暂时休息?等通知?这几乎是停职检查的委婉说法了!吴良友这是要彻底放弃他了!他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昨天吴良友收下存折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那句“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干净”的警告……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被当成了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知……知道了。”聂茂华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你出去吧。”
老会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聂茂华一个人。
他盯着那碗早已凉透的稀饭,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他猛地冲到墙角的脸盆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他的喉咙。
完了,全完了。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空洞。
什么纪检监察室,什么局长司机,什么锦绣前程,都成了镜花水月。
他现在不仅前途尽毁,还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而那二十万,那张他亲手送出的存折,就像一道催命符,随时可能把他和他全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爬起来,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起手机,颤抖着手指拨通了吴良友的电话。
“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击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电话通了。
“喂。”吴良友的声音传来,平淡,疏离,听不出任何情绪。
“吴……吴局!”聂茂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是我,茂华!吴局,您要救救我!纪委……纪委他们……”
“茂华啊,”吴良友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纪委依法调查,你要端正态度,积极配合。有什么问题,要向组织说清楚。”
聂茂华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这官腔……这分明是要撇清关系!
“吴局!那……那存折……”他急了,顾不得那么多,只想提醒对方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什么存折?”吴良友的声音陡然转冷,“聂茂华同志,我提醒你,说话要负责任!不要因为个人问题,就胡乱攀扯,干扰组织调查!”
聂茂华如遭雷击,拿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吴良友这是要……死不认账?!要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一个人头上?!
“吴局!您不能这样!那二十万是……”他几乎要吼出来。
“聂茂华!”吴良友厉声喝止了他,语气冰冷刺骨,“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我最后提醒你一次,端正态度,配合调查,该承担的责任要承担!不要一错再错,毁了自己,也连累家人!好了,我还有个会。”
“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在聂茂华耳边嗡嗡作响。
他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仿佛一尊瞬间被抽去灵魂的躯壳。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如同他此刻的心。
吴良友不仅抛弃了他,还要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
那二十万,成了他一个人的行贿!青坝坪煤矿的问题,成了他一个人的以权谋私!水库边的失职渎职,也成了他一个人的责任!
“呵……呵呵……”
聂茂华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哭嚎,泪水混杂着绝望,糊了满脸。
他像个疯子一样,用头撞着墙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为什么?为什么他忠心耿耿跟了这么多年,换来的却是如此无情的抛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吴良友已经明确表态,不会再保他。
失去了这把保护伞,他在纪委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父亲那边能把所有痕迹处理干净,就是那二十万……吴良友既然不认,或许……或许他还有机会狡辩?可以说那是父亲给的生活费?或者说那是借款?
对!借款!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翻箱倒柜,想找纸笔伪造一张借条。
只要能把那二十万的性质从行贿变成借贷,他的罪责就能轻很多!
就在他手忙脚乱、状若癫狂之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聂所长?聂茂华同志在吗?”门外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
聂茂华的动作猛地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这个声音……是昨天那个纪委周主任!
他们又来了!他们找到证据了?!这么快?!
他惊恐地看向门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想躲,却无处可躲。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门外,周主任和小李对视一眼,再次敲了敲门,语气加重:
“聂茂华同志,请开门,我们是县纪委的,有些事情需要你回去协助调查。”
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接着,是一片死寂。
周主任皱了皱眉,对小李使了个眼色。
小李会意,拿出电话,准备联系相关人员。
风暴,终于不再满足于在水面下涌动,开始显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而这第一个被吞噬的,就是被无情抛弃的卒子——聂茂华。
他精心构想的退路和狡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的命运,从他将那个红色存折塞到吴良友手中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