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王二雄给他安排的408豪华单间。
关上门,反锁,又下意识地拉了拉门把手确认,他才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吁出了一口带着浓重酒气的浊气。
房间很大,装修堪称奢华。
柔软厚实的地毯,宽大舒适的欧式大床,光洁的红木家具,还有一个小小的会客区。
空气中弥漫着新换床品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
王二雄确实安排得很周到,崭新的海飞丝洗发水、舒肤佳香皂等洗漱用品整齐地摆放在卫生间的洗漱台上。
但吴良友此刻完全没有欣赏这豪华套间的心情。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大部分空间都隐没在黑暗中,那些阴影仿佛藏着什么东西,让他心里发毛。
他踉跄着走到床边,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脑袋里像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叫,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那些混乱的念头,但车祸的场景、小李惊恐的叫声、王鹊愤怒的脸、肖艳戒备的眼神,还有那诡异的红色身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旋转、交织。
“红衣女人……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是幻觉吗?因为车祸惊吓和酒精产生的幻觉?可小李也看到了……难道真像老家人说的,撞邪了?他想起了前几年大沙河隧道口那场车祸里死去的穿红裙的姑娘,心里猛地一缩。
那个案子……他当时负责协调善后,记得那姑娘的家人来闹过,说她是去县里告状的,手里有重要材料……后来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当时他并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却觉得脊背发凉。会不会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酒精和恐惧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而跳跃。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用睡眠来逃避这一切。
但一闭上眼,就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带着冰冷的恨意。
他烦躁地坐起身,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烟点上。
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了一下,映出他苍白疲惫的脸。
深吸一口,尼古丁暂时安抚了他紧张的神经。
他靠在床头,环顾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目光无意间扫过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宾馆提供的便签本和一支圆珠笔。
便签本最上面一页似乎有字迹。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拿了过来。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清了那上面的字。
不是打印的宾馆欢迎语,而是用圆珠笔手写的一行小字,字迹有些潦草,似乎写得很匆忙: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吴良友的瞳孔骤然收缩,拿着便签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不是宾馆的标准配置!是谁写的?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王二雄?不可能,他没那么大胆子,也没这个必要。
肖艳?她刚才有机会进来吗?万璐?还是……别的什么人?
“欠债还钱……”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心脏狂跳。
这“债”,指的显然不是金钱!是……是那些他利用职权收受的好处?是那些被他压下去的土地纠纷?还是……更见不得光的事情?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话更像是一句警告,甚至……是威胁!
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冲到门口,再次确认门是否反锁。
然后又跑到窗边,唰地一下拉上厚重的窗帘,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未知的危险。
他背靠着窗帘,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是谁?到底是谁?!
是王鹊?因为他今晚的态度?
不,王鹊虽然跟他有利益往来,但彼此都有把柄在手,不会用这种方式。
是许明明?那个女人一直对他若即若离,难道是她发现了什么?还是……是那些被他损害了利益的农民?或者是……那个“红衣女人”的家人?
无数的猜测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感觉这个房间不再安全,仿佛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窥视的眼睛。
他走到卫生间,打开所有的灯,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惊恐的中年男人,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平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吴局长。
他用冷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水很凉,刺激着皮肤,但无法浇灭他心中的恐惧。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发现镜子里自己身后的浴帘下方,似乎露出了一小角红色的东西。
他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墨绿色的浴帘。
那抹红色在浴帘底部与地面之间,非常细小,但在一片素色中格外刺眼。
是什么?!
他心脏擂鼓般狂跳,手脚冰凉。
犹豫了几秒钟,他颤抖着伸出手,猛地一把拉开了浴帘!
浴缸里空空如也,只有洁净的瓷壁反射着灯光。
他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感到疑惑。
他蹲下身,仔细看向浴帘后面。只见在浴缸与墙壁的缝隙里,卡着一小片红色的布料,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扯下来的,质地轻薄,颜色鲜艳,和他车祸时惊鸿一瞥看到的红色极为相似!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那片布料,触感丝滑冰凉。
这绝对不是宾馆的东西!这红色……这红色……
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手里紧紧攥着那一片红色布料,浑身都在发抖。
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有人进来过!有人在他到来之前,就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了警告和这片红色的布料!这个人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甚至可能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这个人……可能就是那个“红衣女人”,或者与她有关!
他想起车祸,想起那个诡异的红色身影,想起走廊里的幻觉……难道这一切都不是意外?难道从他踏上前往杨柳镇的路开始,就已经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他猛地想起王鹊今晚异常强硬的态度,难道王鹊也知道些什么?或者,王鹊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到座机电话旁,想打电话给王二雄,或者直接报警。
但手指按在按键上,却犹豫了。
报警?怎么说?说有人在我的房间放了警告纸条和一片红布?警察会相信吗?更何况,如果深究下去,他自己的那些烂事很可能也会被翻出来……他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他颓然放下电话,无力地坐回床上。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
他看着手中那片刺眼的红色,又看了看床头柜上那张写着警告的便签,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蓝蝴蝶宾馆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见证者。
408房间的灯光亮了一夜,而住在里面的人,则在恐惧和猜疑中,煎熬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