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里,时间像是凝固了的胶水,粘稠又难熬。尼克像个被抽空了芯子的玩偶,静静躺在治疗平台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和仪器屏幕上那些稳定却低得可怜的读数,证明他还“在”。实体的身体回来了,触手温热,但里面好像空了一大块,安静得让人心慌。
朱迪搬了把椅子守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里攥着他恢复了点温度但依旧无力的爪子。铁爪把苍爪安置在角落的简易铺位上,苍爪伤得不轻,多处骨折和内出血,但好在没有污染侵蚀的迹象,昏迷更多是因为失血和脱力。芬妮克和埃德加在处理两人身上的外伤,动作尽可能轻。莉亚则和刚刚返回、一身风尘仆仆还带着几处擦伤(似乎是躲避活化体时弄的)的文森特一起,围在控制台前,分析刚才那场混乱的数据和……那个神秘的远程扫描信号。
气氛压抑。刚经历生死时速,没人有心情说话,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偶尔调整设备时细微的声响。
文森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快速操作着控制台,调出扫描信号的记录。“频率极其特殊,不属于已知的任何官方或民间频段。调制方式古老,但信号强度和处理精度高得离谱。”他指着屏幕上一条扭曲的波形,“它在我们这里停留了大约三秒,重点是……它几乎避开了所有常规的能量屏蔽层,直接锁定了尼克爆发时,混合了‘根源之盘’(他指那古老圆盘)和血脉共鸣的那段能量特征。这不是广域扫描,是精准定位。”
“能追踪来源吗?”莉亚问,眉头紧锁。
文森特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深深的忌惮:“信号经过至少十二次以上的加密跳转和伪装,源头指向……一片理论上不存在任何大型能量源的荒原死寂区。要么对方的技术远超我们理解,要么……信号源本身就能在物理层面‘隐藏’。”
“是‘熵’的残余?”朱迪忍不住回头问,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
“不像。”文森特否定得很干脆,“‘熵’的能量特征我熟悉,混乱、具有侵蚀性。这个信号……很‘冷’,很‘有序’,目的性明确,像是……在‘识别’和‘记录’,而不是攻击或污染。”他顿了顿,看向平台上昏迷的尼克,眼神复杂,“更像是在确认某个‘标记’或者‘样本’的状态。”
样本?这个词让朱迪心里一阵恶寒。
“会不会……和您提到的,对您家族‘特质’感兴趣的势力有关?”芬妮克小声推测,手上给铁爪包扎的动作没停。
文森特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可能性很大。当年就是因为察觉到类似的、若有若无的‘注视’,我才选择消失。尼克的特质比我更明显,尤其是在经历了‘秩序编码’侵蚀和‘根源之盘’强行共鸣后,就像黑夜里的灯塔,想不注意到都难。”他揉了揉眉心,疲惫显而易见,“安全屋……可能不再安全了。我们需要尽快完成尼克的基础恢复,然后转移。”
“转移?去哪里?他现在这状态能移动吗?”朱迪急道。
“总比留在这里当活靶子强。”文森特语气严厉,“我会找一个更隐蔽的临时地点。当务之急是让他尽快恢复基本的意识活动和一定自保能力。”他走到平台边,看着儿子苍白的脸,那严厉的表情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强行融合‘根源之盘’的力量驱散杂质,代价就是意识核心几乎被‘清空’。现在他的‘自我’像一张白纸,虽然干净,但也脆弱无比。需要引导他将记忆和情感重新‘写入’,这个过程不能急,但我们必须加速。”
他看向莉亚:“莉亚女士,我需要借助您对意识共鸣的理解,和我一起,尝试构建一个温和的‘记忆回廊’环境,引导他无意识地去‘寻找’和‘抓取’那些属于他自己的碎片。朱迪,”他又看向朱迪,“你是他最重要的‘锚点’,你需要不断对他说话,说你们之间的事情,好的坏的都行,用你的声音和情感,作为他寻找方向的‘路标’。”
朱迪用力点头:“我该怎么做?”
“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但更……平常。”文森特语气缓和了一些,“不用刻意煽情,就像他躺在你旁边睡觉,你在旁边自言自语唠叨就行。关键是真实,是你本身的情绪波动,会像涟漪一样,触动他意识深处那些关于你的印记。”
他又看向芬妮克:“监测所有生命和意识数据,有任何正向波动立刻告诉我们。铁爪,埃德加,你们负责警戒,注意安全屋所有出入口和监控,有任何异常,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立刻报告。”
任务分配下去,众人再次忙碌起来,只是心头都压着一块名为“未知威胁”的巨石。
时间在低声的絮语、仪器微鸣和紧张的戒备中,又滑过去几个小时。
朱迪就坐在尼克身边,握着他的手,开始真的像自言自语一样,低声说起那些琐碎的往事。从他们在交警局停车场第一次狼狈相遇,他卖那坑爹的爪爪冰棍,到她用录音笔反将一军;到他们被迫合作查案,在雨夜的车里互相试探又不得不依靠;到破案后她那份愚蠢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裂痕与和解;再到后来成为搭档,一次次在危险中背靠背……她说起豹警官总是泡不好咖啡却非要请大家喝,说起大先生那副装腔作势的臭脸,说起市中心那家贵得要死但尼克偏说好吃的冰淇淋店,甚至说起他那些没品位的领带和总是擦不亮的皮鞋。
她的声音很轻,时而是带着笑意的吐槽,时而是哽咽的回忆,时而又变成单纯的、对眼前现状的担忧和鼓励。“……所以你得赶紧醒过来,尼克·王尔德,城里现在一团糟,大先生那帮人肯定又要找麻烦,少了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去周旋,光靠我可不行……还有,你答应过要教我玩那种骗人的纸牌把戏,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不知道尼克能听到多少,但仪器屏幕上,代表情感关联区域的活性读数,在她讲述的时候,确实会有极其微弱的、同步的起伏。而另一边,文森特和莉亚联手,利用“根源之盘”残余的共鸣和精密的能量场发生器,在尼克周围营造出一个极其柔和、仿佛梦境边缘的“回响场”,试图唤起他潜意识里的记忆涟漪。
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尼克大部分时间依旧沉睡,只是偶尔,眉头会微微蹙起,或者睫毛会难以察觉地颤动一下,仿佛在梦的深海里,真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泛起了微澜。
就在朱迪说到他们最后一次并肩冲向市政厅废墟,说到他回头那一眼时,声音忍不住哽咽住,停顿了好一会儿。
就在这时——
尼克一直被她握着的手指,忽然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朱迪浑身一僵,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向尼克的脸。
他的眼皮,在微微颤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莉亚女士!文森特!他……他好像……”朱迪声音发颤,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动静。
文森特和莉亚立刻靠近,芬妮克也紧张地盯着屏幕。
只见尼克的眉头越皱越紧,仿佛在努力对抗着什么沉重的阻碍。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模糊的呻吟。
“……呃……”
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绿金色的眸子露了出来,但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混乱杂质,也没有了爆发时的蛮横怒火,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初醒般的迷茫和……空洞。就像刚刚格式化完毕的硬盘,空空荡荡。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缓慢地转动,扫过朱迪充满泪水和惊喜的脸,扫过文森特紧绷而期待的神情,扫过莉亚、芬妮克……最后,又茫然地回到天花板上。
“……这……是哪儿?”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语调平直,没有任何情绪,纯粹是疑问。
朱迪的心,随着他这句话,猛地向下一沉。不是预想中的“胡萝卜”或者“笨兔子”,甚至不是带着疲惫的认命,而是一种……陌生的、纯粹的疑惑。
“尼克?是我,朱迪。”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握紧了他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尼克缓缓转过头,看向她,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努力识别,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隐约的痛苦?
“……朱迪……”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速很慢,仿佛在咀嚼一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音节,“……名字……知道。感觉……有点……熟。”他顿了顿,眼神更加迷茫,“但……你是谁?”
“轰”的一声,朱迪感觉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敲了一记闷锣,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都有些发黑。他记得名字,却不记得她是谁?
文森特脸色也是一变,俯身靠近:“尼克,看着我。认得我吗?”
尼克的目光转向文森特,凝视了片刻,眼神里的困惑加深了,还带上了一丝……本能的戒备?他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微:“……不认得。你……是谁?你们……都是谁?”
失忆?而且是选择性的?记得一些信息(比如名字),却丢失了与之相关的情感和人物关联?
莉亚立刻检查仪器数据:“意识核心稳定,但记忆检索区域活性极低,尤其是情感记忆和人物关联记忆模块,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了,或者……在刚才的净化冲击中,这部分链接受到了损伤,需要时间重新建立通路。”
“能恢复吗?”朱迪声音干涩地问。
“有可能,但需要时间和持续的刺激。”莉亚看向朱迪,“你刚才的方法有效,触动了他。继续,不要停。他现在就像一台记忆库完好的电脑,但检索功能出了故障,需要外界的‘关键词’和‘情感索引’不断尝试,帮他重新建立访问路径。”
朱迪看着尼克那双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眼睛,心里像堵了一块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但她用力点了点头,把涌上来的酸楚压下去,挤出一个笑容,尽管有点难看。
“没关系,不记得慢慢想。”她重新握紧他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我是朱迪·霍普斯,你的搭档,你的……朋友。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很多冒险。我会一件一件,慢慢讲给你听,直到你想起来为止。”
尼克看着她,眼神依旧茫然,但或许是她声音里的某种坚定让他感到些许安心,他没有抽回手,只是眨了眨眼,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光是刚才那点清醒和疑问,就耗尽了他刚刚积攒的力气。
“他太虚弱了,需要休息。”文森特低声道,示意朱迪继续说话,但可以放轻音量,“维持这种低强度的刺激就好。芬妮克,注意营养和能量补充,用最温和的方式。”
接下来的半天,尼克在昏睡和短暂的、茫然的清醒之间交替。每次醒来,他都能比上一次多说一两个词,对周围环境和人的“熟悉感”似乎在缓慢增加,但那种情感的隔阂依然存在。他记得“警察”、“动物城”、“冰淇淋”这些概念,甚至记得“大先生”是个麻烦人物,但提起具体事件和相关的人,尤其是涉及情感的事件,反应就很迟钝,或者干脆没有反应。
朱迪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文森特和莉亚则从旁用能量场辅助引导。铁爪和埃德加轮班警戒,苍爪也醒了一次,虽然虚弱得说不出话,但看到铁爪没事,狼眼里明显松了口气。
就在气氛稍缓,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尼克身上时,一直负责监控外部情况的埃德加,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
“有……有动静!”
所有人瞬间警觉,看向监控屏幕。
只见代表安全屋外部的几个隐蔽摄像头画面里,远处的荒原天际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黑点正在快速接近,而且……是直线朝着安全屋的方向!
“是什么?飞行器?鸟?”铁爪凑过去看。
“速度太快,不像是自然生物……也不像活化体那种笨重的东西。”芬妮克调整焦距,画面逐渐清晰——那是一架造型流畅、线条简洁的小型飞行器,通体哑光黑色,没有任何标识,飞行姿态极其平稳安静,几乎贴着荒原起伏的地形在飞。
“是冲我们来的!”文森特脸色骤变,立刻扑到控制台前,“启动所有伪装和干扰系统!把‘根源之盘’的共鸣反应降到最低!”
然而,那架飞行器似乎已经锁定了位置。它在距离安全屋还有几百米的上空悬停下来,没有攻击,也没有降落,只是静静地悬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充满压迫感的黑色眼睛。
紧接着,安全屋的通讯频道里,自动接入了一个未经加密、却带着奇异清晰度的信号。
一个冷静、悦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权威感的女性声音响起,用的是标准通用语:
“安全屋内的诸位,不必紧张。我们没有恶意。”
“我们是‘守望者’协议第713号执行小组。监测到该区域出现高强度的、符合‘古老遗产’特征的能量波动,以及……王尔德家族血脉的剧烈活性信号。根据协议,我们需要进行接触与评估。”
“请开放安全屋外层通道,允许我方一名代表进入,进行非侵入式交谈。”
“重复,我们没有恶意。但根据协议,若遭遇拒绝或敌对行为,我们将有权采取必要措施,确保‘遗产’稳定与区域安全。”
守望者?协议?古老遗产?
一连串陌生的词汇砸过来,让安全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文森特的脸色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比看到活化体时还要阴沉,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架黑色飞行器,拳头握得骨节发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深藏的、被触及逆鳞般的暴戾。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这么快?!”他低声嘶吼,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无形的命运。
“他们是谁?你认识?”朱迪急问。
文森特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通讯器,眼神剧烈变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情绪,对着通讯器沉声道:
“报出你的识别码和协议具体条款。否则,视同入侵。”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那个女声再次响起,报出了一长串复杂的、由数字和特殊符号组成的代码。
听到那段代码,文森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丝……无奈的认命。
“验证通过。”他对着通讯器说,声音干巴巴的,“允许一名代表进入外层隔离区。仅限交谈。携带武器或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协议立即作废。”
“同意。”对方回答得很快。
安全屋最外侧,一道平时几乎看不见的、厚重的合金闸门缓缓升起,露出后面一个不大的、完全封闭的隔离间。
黑色飞行器下方,打开一道舱门,一个身着与飞行器同色哑光紧身作战服、身材高挑匀称的身影,利落地索降而下,稳稳落在隔离间入口。她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但行动间透出的干练和某种久经训练的气质,让人不敢小觑。
她步入隔离间,外闸门在她身后关闭。内层的气密门滑开,她走了进来,顺手摘下了头盔。
露出一张美丽、精致却毫无表情的……狐狸面孔。深红色的皮毛,碧绿色的眼眸,耳朵尖挺,年龄看起来比文森特年轻不少,但眼神里的沉稳和锐利,却仿佛历经沧桑。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安全屋内紧张戒备的众人,在角落治疗平台上的尼克身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然后,视线定格在面色冰冷的文森特脸上。
两人对视,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秒。
最终,是那女狐先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微澜:
“文森特。好久不见。”
文森特看着她,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伊莉丝。你果然……还是找来了。”
伊莉丝——这位女性狐狸的目光再次掠过尼克,然后回到文森特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公式化的问责:
“根据‘守望者’协议第三条,凡涉及‘根源遗产’非正常激活及直系血脉异常活性事件,必须在24小时内上报并接受评估。你,文森特·王尔德,在明知尼克身负显性特质的情况下,不仅未尽监护与上报之责,放任其卷入‘熵’级危机,更在事后擅自使用‘根源之盘’进行高风险干预,导致能量特征大规模泄露,引动‘荒芜信标’活化,并招致不明扫描……你的一系列行为,已严重违反协议。”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朱迪等人,语气稍缓,但依旧不容置疑:
“现在,根据协议授权,我代表‘守望者议会’,正式接管此事件。尼克·王尔德必须立即移交,接受全面评估与保护性收容。所有相关涉事人员,包括你,文森特,也需要配合调查,交代清楚事件始末。”
移交?收容?
朱迪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她猛地挡在尼克的治疗平台前,灰蓝色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瞪向伊莉丝:“不可能!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铁爪也低吼一声,挡在了朱迪身前。芬妮克和埃德加吓得缩了缩,但也握紧了手里的“武器”(一根金属管和一把螺丝刀)。
伊莉丝看着他们的反应,碧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抬了抬手,她身后的隔离间墙壁上,忽然亮起数个微小的红点,显然有着后手。
“抵抗是无意义的,只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我们的目标只是确保‘遗产’稳定与血脉安全。在评估完成前,他不会有危险。”
“放屁!”文森特突然爆发了,他一步踏前,挡在了所有人前面,面对着伊莉丝,脸上是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和讥讽,“‘守望者’?‘保护’?伊莉丝,别用议会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来糊弄我!当年他们是怎么‘保护’艾莲娜的?嗯?还有,你们对‘遗产’的研究,真的只是为了‘稳定’吗?你们到底在找什么?或者说……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才会像秃鹫一样,嗅到一点气味就扑过来?”
艾莲娜?这似乎是一个关键的名字。伊莉丝的眼神,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但迅速被她压制下去。
“文森特,过去的事情有过去的背景和判断。现在的情况不同,尼克引发的能量特征,已经超出了常规‘特质’的范围,甚至可能触及‘遗产’的核心秘密。议会必须介入。”伊莉丝的语气依旧强硬,但细听之下,少了一丝绝对的冰冷。
“核心秘密?”文森特冷笑,“你们找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钥匙’吗?怎么,现在觉得我儿子可能是了?所以急不可耐地要来‘收容’、‘研究’?”
钥匙?又是一个陌生的关键信息。
伊莉丝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是议会的决定。我奉命执行。”
“如果我拒绝呢?”文森特眼神危险地眯起。
伊莉丝沉默了一下,手轻轻按在了腰间一个不起眼的装置上:“那么,我将不得不启动强制程序。你知道,我有这个权限,也有这个能力。”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
治疗平台上,一直昏睡或茫然的尼克,不知何时,又一次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清明了一些。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对峙双方,目光在文森特和伊莉丝之间来回移动,眉头紧锁,仿佛在努力理解这陌生的紧张感。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伊莉丝脸上。
凝视了几秒。
他的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带着不确定和深深困惑的音节:
“……妈……妈……?”
这个音节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对峙。
伊莉丝那仿佛永远平静无波的碧绿色眼眸,猛地睁大了,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剧烈情绪波动——震惊、难以置信、愧疚、痛苦……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精心维持的冷静面具瞬间碎裂。她按住腰间装置的手,不由自主地垂落下来,身体甚至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文森特也愣住了,他猛地回头看向尼克,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朱迪、铁爪等人更是目瞪口呆。妈妈?这个看起来像特种兵一样冷酷强势的女狐狸,是尼克的……妈妈?那个在尼克口中同样模糊、似乎也早已不在的……母亲?
尼克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音节弄懵了,他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的迷茫几乎要溢出来,他看着伊莉丝,又看看文森特,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更加糊涂了。
“……感觉……很怪……”他声音沙哑,带着努力思考的痛苦,“你……很熟……又……很陌生……心里……有点疼……”他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明明没有伤口,他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伊莉丝看着尼克痛苦困惑的样子,脸上冰冷的表情彻底维持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一下情绪,但声音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尼克……你……记得我?”
尼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混乱极了:“……不记得……但……感觉……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妈妈……会难过?”
伊莉丝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深处似乎有泪光闪动,但迅速被她逼了回去。她没有回答尼克的问题,而是转向文森特,声音低沉了许多,不再有之前那种公式化的强硬:
“文森特……他的情况,比报告里描述的更复杂。强制收容……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现在不是。”她看了一眼朱迪她们,“这些人……是他现在的‘锚’,对吗?”
文森特警惕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伊莉丝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议会那边……我会重新报告,申请临时观察期。以他目前不稳定的状态,强行转移确实风险极高。但是,”她语气再次变得严肃,“你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荒芜信标’的活化只是开始,那个远程扫描信号……议会也监测到了,来源不明,但带有明显的‘收集’意图。这里已经彻底暴露了。”
她看向文森特:“我知道你还有别的备用点。带上他们,去那里。我会设法干扰后续追踪,为你们争取时间。但是,文森特,别想再彻底消失。我会找到你们。关于尼克,关于‘遗产’……我们需要谈一谈。真正的谈一谈。”
文森特眼神变幻,显然在急速思考伊莉丝这番话的真实意图和可能带来的后果。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这个临时的、脆弱的“停火协议”。
“给你们一小时准备。一小时后,飞行器会护送你们到最近的安全跳跃点。”伊莉丝说完,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平台上依旧迷茫痛苦的尼克,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解读。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重新戴上头盔,步入了隔离间。
气密门关闭,隔绝了她的身影。
安全屋里,一片死寂。
尼克还捂着头,一脸痛苦和不解。朱迪看着文森特,等待着他的解释。
文森特却只是疲惫地揉了揉脸,声音沙哑:
“都听到了。收拾东西,准备转移。路上……我会告诉你们一些事情。关于‘守望者’,关于‘遗产’,关于……”他看了一眼尼克和伊莉丝消失的方向,语气沉重,“……关于我们一家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走到控制台前,开始快速操作,输入新的坐标,启动安全屋的自毁掩蔽程序。
“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