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爪那决绝的一矛,不仅击落了背叛的女儿,也仿佛抽走了他身为父亲和酋长的部分灵魂。他屹立在营地边缘的岩石上,如同一尊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石像,不再看向崖顶,而是转身,沉默地投入到安抚部落、处理“催化剂”后遗症的繁重工作中。那沉重的背影,是无声的送别,也是最后的托付。
崖顶,夜风凛冽。朱迪快步上前,蹲下身检查月影的状况。坠落的冲击和伤势让她奄奄一息,呼吸微弱而急促。她看到朱迪,涣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血沫。
尼克则警惕地捡起了那颗滚落在地的引路石。石头触手温润,内部的微光仿佛有生命般流转,与这残酷的夜晚格格不入。他将石头紧紧攥在手心,目光扫过漆黑一片的崖下和远处隐约传来狼群哀嚎的营地,最终落在朱迪身上。“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息的、被“催化剂”勾起的躁动,“‘熵’的飞行器虽然走了,但难保不会有后续部队,或者……其他的清除小队。”
朱迪看着生命迅速流逝的月影,知道已无能为力。她深吸一口气,从月影腰间解下了一个小巧的、绘有部落标记的水囊和一份粗糙的皮质地图,上面标记着前往圣所的大致路线。她最后看了一眼月影,低声道:“我会阻止他,阻止‘博士’。”
月影的瞳孔微微放大,最终失去了所有神采。
没有时间哀悼或停留。朱迪和尼克凭借着月光和地图的指引,带着引路石,连夜离开了圣泉崖,向着北方更深处、山脉的腹地进发。苍爪给予的少量补给和月影的水囊支撑着他们,但精神上的压力与身体疲惫同样沉重。尼克显得尤为沉默,那“催化剂”的影响似乎在他体内留下了些许残余,他时常会下意识地磨蹭后颈,眼神也比平时更加锐利和警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野性。
路途愈发艰险。他们穿过布满碎石的干涸河床,攀爬近乎垂直的岩壁,进入了一片终年笼罩在迷雾之中的原始针叶林。巨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空气中充满了腐朽枝叶和某种未知菌类的浓郁气味。引路石在这里的光芒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仿佛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这里……感觉不一样。”朱迪低声说,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仿佛整个森林都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像是走进了什么巨大生物的肚子里。”尼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耳朵警惕地转动着,捕捉着林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突然,引路石的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指向左前方一片格外浓密的雾气。他们拨开纠缠的藤蔓和低垂的树枝,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屏住了呼吸——雾气之后,并非更深的丛林,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山体裂隙。裂隙深处,隐约可见人工开凿的阶梯,蜿蜒向下,没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一股古老、沧桑、带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气息,从裂隙深处弥漫上来。
他们对视一眼,沿着陡峭湿滑的阶梯,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阶梯仿佛没有尽头,周围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喘息声和滴水声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洞窟。洞窟的穹顶布满了发出柔和白光的天然水晶,如同倒悬的星河,将整个空间照亮。洞窟中央,并非什么辉煌的殿堂或堆积的宝藏,而是一片平静无波的地下湖。湖水清澈得不可思议,湖底铺满了各种颜色的、光滑的卵石,也散发着莹莹微光。
而在湖泊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同种发光水晶自然生长而成的、如同巨树般的奇异结构。它的“根系”深入湖底,“树冠”几乎触及洞顶,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孢子般,从“树冠”上缓缓飘落,融入空气和湖水之中。
这里静谧、神圣,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和一种……包容一切的宁静感。这就是“圣所”。没有机关,没有守卫,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存在。
朱迪手中的引路石此刻变得滚烫,光芒大盛,与中央的水晶巨树产生了清晰的共鸣。她不由自主地走向湖边,将引路石轻轻放入水中。
刹那间,以引路石落点为中心,一圈柔和的光晕迅速扩散至整个湖面!湖底的所有卵石同时亮起,光芒流转,最终汇聚到中央的水晶巨树上。巨树的光芒变得前所未有的耀眼,无数柔和的光带如同活物般伸出,轻轻环绕住朱迪和尼克。
没有声音,但一股庞大而古老的信息流,夹杂着无数情感与画面的碎片,直接涌入了他们的意识深处。
他们看到了劳伦斯市长与年轻的阿尔瓦在此地发现原始水晶,领悟到生命本源共鸣的喜悦;看到了早期动物城居民们在水晶能量场的影响下,放下隔阂,共同建设的艰辛与希望;也看到了阿尔瓦的理念如何从最初的追求和谐,逐渐偏执为渴望绝对控制,最终在此与劳伦斯决裂,盗走部分核心水晶并注入他扭曲理念的愤怒与不甘……
“和谐之种”并非一种需要播种的实物,而是激发和引导所有生命体内在共鸣潜能的“钥匙”或“频率”。而“本能编码”病毒,则是阿尔瓦(“博士”)利用被盗走的水晶碎片,反向编译出的、专门破坏和扭曲这种共鸣,使其导向混乱与服从的“噪音”。
真正的解药,并非某种复杂的化合物,而是重新找回并放大那被遗忘的、存在于血脉深处的共鸣。这需要载体,需要媒介,需要……像这座圣所一样,一个强大的、纯净的共鸣源。
光芒渐渐平息,信息流停止了。朱迪和尼克站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他们不仅知晓了真相,更在那一刻,亲身感受到了那种超越物种、直抵本源的连接与理解。甚至连尼克心中那丝被“催化剂”勾起的躁动,也在那纯净的共鸣中被抚平、净化。
然而,就在他们沉浸于这震撼的启示中时,洞窟入口的方向,传来了清晰的、不止一个的脚步声,以及一个他们绝不想在此刻听到的、缓慢而带着金属摩擦感的鼓掌之声。
“精彩……真是精彩的启示录,霍普斯警员,王尔德……先生。”
朱迪和尼克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沉入谷底。
只见“博士”——那只行动缓慢、眼神却如同深渊的树懒,在数名全副武装的“熵”精锐成员护卫下,缓缓从阶梯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那看似呆滞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满足的笑容。
“感谢你们……为我找到了这最后的拼图。现在,是时候让‘完美和谐’的种子,真正播撒到整个世界了——以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