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口的光芒不是“发射”出来的，是直接“炸开”的。
那一瞬间，朱迪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抽成了真空，声音消失，只剩下视网膜上灼烧的亮蓝色轨迹。时间被拉长到残忍的程度——她能看见能量束撕裂空气产生的波纹，能看见下方那些机械哨兵关节处红光亮起的顺序，能看见伊莉丝在驾驶舱里疯狂推拉操纵杆时颈部绷紧的肌肉线条。
还有尼克。他捂着头，身体弓得像只虾米，牙齿咬得咯咯响，但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光束，绿瞳孔缩成了针尖。
“抓稳——！”伊莉丝的吼声透过舱壁传来，变形得像野兽的哀嚎。
飞行器猛地向右倾斜，几乎是贴着那道能量束的边缘擦了过去！灼热的气浪拍在舷窗上，防弹玻璃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纹！舱内所有人被惯性狠狠甩向左侧，固定带勒进皮肉，未固定的医疗包、仪器噼里啪啦砸在舱壁上！
“呃啊！”芬妮克被自己的设备砸中肩膀，痛呼出声。
飞行器像被打断翅膀的鸟，在剧烈颤抖中勉强维持着姿态，尾翼拖着黑烟，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朝着谷地另一侧相对平坦但布满碎石的区域歪斜着砸下去！
“准备撞击！重复，准备撞击！”文森特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嘶哑地响着。
朱迪本能地扑向尼克，用整个身体护住他，手臂死死环住他的头和肩膀。她能感觉到尼克在颤抖，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激烈的、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的痉挛。
“尼克，看着我，看着我！”她在他耳边喊，试图把他的注意力从痛苦和窗外逼近的地面拉回来。
尼克的瞳孔焦距涣散了一瞬，然后猛地凝聚在她脸上。那一刹那，朱迪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不是记忆，是一种原始的、近乎野兽的求生本能，混杂着尖锐的痛苦。
“朱……迪……”他挤出她的名字，手指蜷缩着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皱眉。
然后，撞击来了。
世界翻了过来。
首先是声音——金属撕裂、岩石碾磨、结构断裂的巨响混成一团，震得耳膜生疼。然后是感觉——五脏六腑像被一只巨手攥住狠狠摇晃，骨头嘎吱作响，牙齿撞在一起。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跳跃、破碎。
朱迪死死闭着眼，把脸埋在尼克颈侧，鼻尖全是尘土味、臭氧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尼克身上特有的那种……雨后苔藓和旧书页混合的气息。这味道让她在剧震中抓住了一丝真实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几个世纪——震动终于停了。
舱内一片狼藉。照明系统一半熄灭了，另一半闪烁不定，在浓烟和灰尘中投下鬼魅般的光影。警报声凄厉地响着，混合着苍爪（这次是真的苍爪，还在角落昏迷）痛苦的呻吟。
“所有人……报数！”朱迪咳嗽着，第一个开口，声音沙哑但清晰。她迅速检查尼克——他脸色惨白，额头撞出了一道血口，但意识还在，正茫然地看着舱顶。
“我……我没事。”芬妮克从一堆散落的仪器下面爬出来，眼镜歪了，脸上有擦伤。
“活着。”埃德加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正用力掰开变形的舱门。
“铁爪？”朱迪心一紧。
“……在。”铁爪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他正试图解开固定带去看苍爪，但左臂姿势别扭，可能骨折了。“苍爪需要立刻移出去，呼吸不畅。”
驾驶舱方向传来金属扭曲的嘎吱声。文森特和伊莉丝几乎同时踹开了变形的舱门跳了出来，两人身上都有伤，但行动还算利落。
“快！全部出来！飞行器能量核心不稳定，随时可能二次爆炸！”伊莉丝语速极快，她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造型奇特的能量手枪，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废墟外，那些机械哨兵正在逼近。它们的移动方式很诡异，不是走，更像是在碎石表面“滑行”，关节处的红光在烟尘中明灭，像一群狼的眼睛。
更远处，那个金属狐狸（伪装文森特）依然站在原地，面甲下的红光锁定着他们。那门暗蓝色炮台已经重新充能，炮口微微调整角度。
“清道夫……”文森特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从腰间抽出两把老式的、但保养得极好的实弹手枪，“这些鬣狗……专门偷猎、绑架、贩卖和‘遗产’沾边的一切——知识、物品、人。只要价钱够高，他们连议会的秘密仓库都敢撬。但这次……他们情报太准了，准得不对劲。”
“有内鬼。”伊莉丝冷冷道，目光锐利如刀，“观测点的坐标是加密的，临时决定的。除非……”
“除非议会内部，或者我们当中，有人一直把我们的位置实时发出去。”文森特接话，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朱迪、尼克、铁爪、芬妮克、埃德加、莉亚，最后回到伊莉丝脸上，带着苦涩的自嘲，“或者，我们身上早就被种了追踪器，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哨兵已经进入射程。
“找掩体！”朱迪喊道，搀扶着尼克往一块倾覆的飞行器舱壁后面躲。铁爪和埃德加合力把昏迷的苍爪拖了出来。芬妮克抱着她的宝贝仪器。莉亚的木棍横在身前，目光如电。
第一波能量弹袭来，打在金属残骸上溅起刺目的火花和熔化的铁水。
伊莉丝和文森特开火了。伊莉丝的能量手枪射速快，弹道精准，每一发都瞄准哨兵的关节或头部传感器。文森特的实弹手枪声音震耳，威力更大，打在哨兵外壳上能留下明显的凹痕甚至裂纹。
但哨兵数量多，而且配合默契。它们分散开，从多个角度压过来，火力交叉覆盖。
“这样撑不了多久！”埃德加吼着，用捡来的金属板挡开几发光弹，手臂被震得发麻。
尼克靠在残骸上，呼吸急促，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他眼睛死死盯着战场，盯着那些哨兵，盯着那个金属狐狸。头痛没有减轻，反而加剧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颅骨里敲打，想要出来。每一次能量弹爆炸的闪光，都让那种敲打更重一分。
“钥匙……潜在载体……”金属狐狸的电子音在枪声中飘过来，冰冷，没有起伏，“扫描确认：目标个体意识活跃度异常升高。建议：优先捕获，如抵抗剧烈……则进行‘意识剥离’作业。”
意识剥离。光是这个词就让人不寒而栗。
朱迪感到尼克的颤抖加剧了。“尼克，别听他的，看着我，深呼吸……”
尼克摇了摇头，汗水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他们在……叫我……”他喃喃道，眼神有些涣散，“很多声音……在回声里……叫我……”
回声？朱迪一愣，随即想起这个地方的名字——回声裂谷。极高浓度的、紊乱的自然能量场。难道这些能量场，在和尼克体内那种特质共鸣？在“叫”他？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谷地周围那些氤氲的、变幻色彩的能量迷雾，突然开始朝他们所在的区域加速汇聚！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样！
迷雾触碰到碎石、金属残骸，发出细微的、仿佛千万人低语的“沙沙”声。一些较小的石块开始无规律地微微颤动、浮空几厘米，又落下。
机械哨兵的动作明显受到了干扰。它们关节的红光闪烁变得不稳定，瞄准和射击的精度下降。就连那门炮台的充能速度也变慢了。
“能量场在暴动！”芬妮克看着仪器上彻底乱掉的读数，声音发尖，“是尼克！他的意识波动……在和裂谷的能量场产生共振！但太乱了，这样下去他自己会先承受不住的！”
金属狐狸也察觉到了异常，它抬起头，面甲转向能量迷雾汇聚最浓的方向——正是尼克所在的位置。红眼光芒骤亮。“目标特质显现。风险等级提升。执行b方案：非致命压制，强制拘束。”
它抬起一只前爪，爪心亮起复杂的能量纹路。
但有人比它更快。
一直沉默的莉亚，突然动了。她不是冲向敌人，而是将手中的木棍猛地插进脚下碎石遍布的地面，闭上眼，口中念诵起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那木棍表面浮现出淡淡的、藤蔓般的绿色光纹，光纹迅速蔓延进地面。
下一刻，以木棍为中心，一片区域的碎石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剧烈翻滚、组合，眨眼间升起三道低矮但厚实的石墙，堪堪挡住了三个方向袭来的火力！
“自然共鸣……萨满？”伊莉丝瞥了莉亚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手上动作没停，趁机点爆了一个被石墙卡住行动的哨兵头部。
“撑不了多久！”莉亚额头见汗，“这里的能量太乱，我的引导很费力！”
这短暂的喘息之机，给了文森特一个机会。他猛地从掩体后窜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他之前来过这个观测点？），借助残骸和石墙的阴影，以惊人的速度绕向那门炮台的侧面！
“伊莉丝！吸引它注意！”他吼道。
伊莉丝立刻明白，能量手枪火力全开，故意打得火星四溅，全部射向金属狐狸正面。金属狐狸果然被吸引了瞬间的注意力，炮台微微转向伊莉丝的方向。
就是现在！文森特从侧面扑出，没有开枪——子弹对炮台厚重的外壳效果不大——而是将一个巴掌大的、吸附式高爆炸药狠狠拍在了炮台基座与炮管连接的脆弱部位！
“尝尝这个，铁罐头！”
他翻滚躲开的同时按下了引爆器。
轰——！！！
爆炸的规模比预想中小，但异常精准。炮台猛地一歪，炮管耷拉下来，连接处冒着黑烟和电火花，暂时废了。
金属狐狸猛地转向文森特，红眼锁定。“优先目标变更。清除干扰因素。”
它放弃了远程攻击，身体微弓，暗蓝色的金属外壳流动过一层更幽深的光泽，下一秒，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不是隐身，是速度太快！
文森特只来得及抬起手枪，金属狐狸已经出现在他面前，覆盖着能量锋刃的爪子直刺他咽喉！
铛——！！
千钧一发，另一只覆盖着灰黑色毛发的爪子横插进来，用前臂格挡住了这一击！能量刃与某种坚硬的臂甲碰撞，爆出刺目的火花！
是伊莉丝。她不知何时也冲了过来，手臂上弹出了一副同样材质奇特、流淌着微光的臂甲。
“他的命，”伊莉丝盯着面甲后冰冷的红光，一字一顿，声音里是压抑了十几年的怒火和决绝，“还轮不到你来收。”
金属狐狸似乎评估了一下，电子音响起：“E-7，守望者高级执行员。根据情报，你已被列为‘不稳定因素’。建议：一并清除。”
两头猛兽般的生物（一个是血肉之躯却坚如钢铁的灰狼，一个是全身金属却柔韧如活物的机械造物）瞬间绞杀在一起！动作快得只剩残影，碰撞声、能量撕裂声不绝于耳！
另一边，剩余的哨兵还在逼近，石墙已经岌岌可危。
而尼克的情况越来越糟。能量迷雾几乎要把他包裹起来了，他蜷缩着，指甲抠进头皮，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朱迪紧紧抱着他，能感觉到他体温高得吓人，身体里的震颤如同过载的引擎。
“尼克，坚持住，看着我……想想……想想美好的东西，随便什么都行……”朱迪语无伦次，她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美好的东西？尼克混乱的意识里，只有碎片。冰冷的实验室灯光。穿着白大褂的模糊身影。针头。然后是……温暖的橙色毛发？蜂蜜松饼的甜香？一只总喜欢揪他尾巴的、精力过剩的小兔子？画面闪回，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一种深沉的、被撕裂的悲伤。
“啊……！”他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
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波动骤然扩散！
不是能量冲击，更像是一种强烈的“信息噪音”，一种极不稳定的共鸣场！
所有机械哨兵的动作同时僵住！它们眼中的红光疯狂乱闪，仿佛接收到了无法处理的混乱指令，有的开始原地打转，有的武器垂落，有的甚至互相发生了轻微的碰撞！
就连远处激战的伊莉丝和金属狐狸，动作也滞涩了一瞬！
“就是现在！反击！”朱迪抓住机会，捡起地上哨兵掉落的一把能量步枪（对她来说有点重，但勉强能用），对着最近一个混乱的哨兵开火！铁爪、埃德加也立刻跟上！
失去了协同和精准，这些哨兵成了靶子，很快被逐个击破。
金属狐狸猛地挥爪逼退伊莉丝，后退几步，面甲转向尼克的方向，红眼光芒急速闪烁，似乎在重新评估。“特质显现等级：超出预估。风险：极高。资料更新：目标可能已初步触及‘门扉’。建议：立刻撤离，上报议会‘肃清者’级别威胁。”
它似乎不打算再纠缠，身体表面流光一转，竟然开始变得透明、虚化，像是要融入周围的环境。
“想跑？！”文森特举枪，但被伊莉丝拦住。
“别追！可能是诱饵，或者它要去呼叫更麻烦的东西！”
就在金属狐狸即将完全消失的刹那——
尼克突然抬起了头。他眼睛没有聚焦，却精准地“看”向了金属狐狸虚化的位置。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更清晰、更尖锐的共鸣脉冲从他身上爆发，笔直地撞向那团虚影！
虚影剧烈扭曲了一下，像是信号受到强烈干扰。金属狐狸的电子音断断续续传来，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类似惊讶的波动？
“共鸣频率……部分吻合‘旧钥’谱系……这不可能……除非……”
话没说完，虚影彻底消失，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淡淡的、类似烧焦电路的臭味。
威胁暂时解除。但所有人都没放松。
尼克在发出那一击后，身体一软，彻底昏倒在朱迪怀里，呼吸微弱。
“尼克！尼克！”
伊莉丝和文森特立刻冲了过来。伊莉丝快速检查尼克的脉搏和瞳孔，脸色凝重。“意识透支，身体在自我保护。必须立刻进入观测点内部，那里有稳定设备和药物。”
她看向那座半球形建筑。门还开着，里面一片漆黑，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苍爪之前拼死警告的“陷阱”和“里面有——”还没说完。里面有什么？
“里面可能还有埋伏。”文森特沉声道。
“也可能有唯一的生路和答案。”伊莉丝站起身，看着文森特，“我们的儿子需要帮助。而这座观测点里，藏着议会关于‘遗产’和‘钥匙’的部分核心数据备份，还有一台老式的、但还能用的‘意识稳定舱’。去，可能死。不去，尼克可能会在能量反噬中脑死亡，或者彻底变成‘钥匙’的奴隶。”
她顿了顿，看向朱迪，看向所有人：“选择吧。”
朱迪轻轻擦去尼克脸上的血污，抬起头，兔耳朵笔直地竖着，眼神没有任何犹豫。
“我们进去。”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穿过满地机械残骸和能量迷雾尚未完全散去的谷地，走向那座沉默的半球形建筑。
芬妮克调试着仪器，试图探测内部生命或能量信号，但干扰依然很强。“读数很乱……但可以确定，刚才外面打得那么激烈，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出来支援那些哨兵。要么空了，要么……”
“要么里面的东西，觉得没必要出来。”莉亚接口，木棍握在手中，绿色光纹微弱但持续亮着。
来到大门前。里面是向下的斜坡通道，灯光全部熄灭，只有应急出口标志闪着幽绿的光。空气流通出来，带着一股……陈旧纸张、消毒水、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甜腥味混合的气味。
文森特和伊莉丝打头阵，朱迪和铁爪扶着尼克和苍爪居中，埃德加、芬妮克、莉亚断后。
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出通道墙壁上简洁的金属板和不时出现的标识——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编号。
走了大约五十米，前方出现一道厚重的气密门，门上有复杂的机械锁和电子锁双重结构，但现在，门虚掩着，锁具被暴力破坏，边缘还有高温熔切的痕迹。
“是苍爪干的？他先醒过来，闯进去了？”埃德加猜测。
“或者，是别人破坏的，苍爪只是发现了。”文森特检查着切口，“很专业的工具，不是仓促所为。”
推开沉重的门，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圆柱形容器，里面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但此刻，容器是空的，底部散落着一些断裂的管线和电极贴片。容器周围，连接着大量精密的仪器和显示屏，但大部分屏幕都黑着，只有少数几个闪烁着错误代码。
大厅四周，还有好几扇门，分别标注着“数据核心”、“样本储藏”、“静滞舱室”、“观测台”等字样。
“这里……是研究设施？”芬妮克看着那些仪器，眼睛发亮，又带着恐惧。
“观测点，兼初级研究站。”伊莉丝走向中央那个空容器，手指拂过控制台上一块积灰的铭牌，上面刻着一段小字：【项目：回声共鸣体稳定性观测。样本编号：K-07。状态：静滞中。最后记录日期：十五年前。】
K-07？朱迪心里一动。
“看这里！”埃德加在一扇标注“静滞舱室”的门边喊道。门半开着，里面排列着十几个小型的、类似棺材的透明舱体。大部分空着，但最里面三个……
其中一个舱体破碎了，里面空空如也，但内壁有深深的爪痕——是新鲜的爪痕。旁边散落着几缕银灰色的狼毛。
“苍爪的毛。”铁爪声音沙哑，“他是在这里醒过来的？从那个容器里？”他指向大厅中央那个大的。
另一个舱体里，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已经干瘪，但能看出是一只中年狐狸，毛色暗红，穿着破烂的研究服。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贯穿性的伤口，不是能量武器，更像是……被巨大的爪子撕开的。
第三个舱体……是满的。淡蓝色营养液中，悬浮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只雌性狐狸。毛色是温暖的姜黄色，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她身上连接着许多管线，胸口微微起伏，显示还有生命体征。她的长相……和尼克，和文森特，隐约有着血缘的相似。
舱体表面的标签写着：【样本关联体：艾莲娜·王尔德。状态：深度静滞。关联项目：K-07血脉共鸣研究。静滞起始：十七年零四个月前。】
艾莲娜。
文森特在看到那个名字和那个身影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手颤抖着伸向冰冷的舱壁。
伊莉丝也看到了。她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碧绿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痛苦、了然，以及深切的悲哀。
“艾莲娜……”文森特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她……她一直在这里？为什么……议会告诉我……告诉我她在那次事故中……”
“失踪了。疑似死亡。”伊莉丝接话，声音冰冷，但握着能量手枪的手在微微发抖，“原来是被送到了这里……作为‘血脉共鸣研究’的样本。和K-07有关。”她猛地转头看向文森特，眼神锐利如刀，“K-07是什么，文森特？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编号，是最高级别的遗产关联项目编号！”
文森特像是没听见她的质问，只是痴痴地看着舱体里的身影，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就在这时，被朱迪和铁爪搀扶着的尼克，突然又动了一下。他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视线迷茫地扫过大厅，最后，定格在那个悬浮着姜黄色狐狸的舱体上。
他的瞳孔，一点点放大。
一些破碎的、被强行掩埋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进他空白的意识海——
【……温暖的怀抱……姜黄色的毛发蹭着脸颊……轻柔的哼唱声……“我的小星星……”】
【……刺耳的警报……红色的灯光闪烁……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强行把他从那个怀抱里拉开……“妈妈——！！！”】
【……冰冷的液体淹没口鼻……透过玻璃，看到那个姜黄色的身影被推进另一个房间……她的手贴在玻璃上，渐渐滑落……】
“妈……妈……？”
尼克的声音很轻，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孩童般的脆弱。
但在这个寂静得可怕的大厅里，清晰得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和那个静滞舱之间。
文森特缓缓转过身，看着儿子，又看看舱体里的妻子，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伊莉丝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对父子，看着舱体里那个她曾经熟悉的身影，她脸上那种属于“守望者执行员E-7”的冰冷彻底破碎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深不见底的哀伤和……了然。
“原来如此。”她轻声说，声音飘忽得像一声叹息，“这就是议会一直隐瞒的……关于‘钥匙’的真相的一部分，对吗，文森特？”
她抬起手，能量手枪的枪口，没有指向敌人，而是微微下垂，但手指仍扣在扳机上。
“艾莲娜不是失踪。她是被选中的‘共鸣锚点’。而尼克……”她看向眼神逐渐被混乱记忆和巨大情绪冲击填满的年轻狐狸，“……他才是K-07，对吗？那个真正的、活着的‘钥匙’原型？”
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和尼克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痛苦的喘息声。
答案，似乎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呼之欲出。
但就在这紧绷到极致的时刻——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械锁扣弹开的声音，从众人身后，那扇他们进来的气密门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个温和、低沉、带着奇异共鸣感的陌生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悠然响起：
“很精彩的推理，伊莉丝。可惜，只对了一半。”
“欢迎来到‘回声之心’，迷途的羔羊们。以及……我亲爱的‘作品’，K-07。”
“或者说，尼克·王尔德。”
“我们终于面对面了。”
手电光束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门口，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朴素的研究长袍，身形高瘦，是一只年长的雪貂。头发银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是温和的琥珀色，此刻正含着一种近乎慈祥的、却让人心底发寒的笑意，注视着所有人。
尤其是尼克。
他的手里，握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控制器，拇指轻轻搭在唯一的红色按钮上。
“请各位不要轻举妄动。”雪貂学者微笑着说，声音依旧温和，“这座设施底下，埋着一点点……嗯，足以让整个回声裂谷重新‘排列’一下的小玩意儿。而这位年轻的‘钥匙’先生现在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可是最好的引爆引信哦。”
他看向脸色剧变的伊莉丝和文森特，笑意加深。
“那么，在我们开始‘正式谈话’之前——”
“谁能先告诉我，关于‘遗产’、‘钥匙’，还有你们亲爱的艾莲娜女士……你们究竟，自以为知道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