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这张颇有分量的古琴搬回了相对干燥些的药房,安置在桌子空着的一角,与那个檀木匣子并排而立。
夏紫薇再次打开匣子,取出那枚依旧带着地底寒意的青铜金蟾,放在古琴旁边的桌面上。
让煤油灯的光线能够同时笼罩它们。
在昏黄的光线下,金蟾背上那七个按照北斗七星排列的幽深孔洞,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书里明确说了,开启需要‘七星连珠’的特定顺序。”
夏紫薇的视线在金蟾背部的星图和摊开在一旁的《巧器图说》书页间来回移动。
秀眉微蹙,“但这最关键的顺序,书上却语焉不详,没有直接写明。只在那段注解的末尾,含糊地提了一句‘应四时之序,合北斗运转’。”
“四时之序,北斗运转……”苏锦晨沉吟着,目光仿佛穿透了被雨水模糊的窗户。
投向了窗外那片虚无的、被乌云彻底遮蔽的夜空,努力在脑海中勾勒出星辰运行的轨迹。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乃四时轮回之大道。
而北斗七星,犹如悬于北天的巨大时钟,斗柄指向,便是季节的标识。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或许……这敲击七星孔洞的顺序,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与当下所处的时节、与北斗斗柄的实际指向密切相关?”
“现在正是夏末秋初,时节交替之际。”夏紫薇眼睛一亮,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按照星象推算,此时北斗的斗柄,应该是指向西南方向?
那么对应到金蟾背上的这七星孔洞,敲击的顺序,或许就应该从代表着斗勺起始的‘天枢’开始。
依次经过‘天璇’、‘天玑’、‘天权’,再到斗柄的‘玉衡’、‘开阳’,最终落在斗柄末尾的‘摇光’之上?”
“逻辑上说得通,可以从此处着手试试。”苏锦晨表示赞同,他需要的是一个可行的方向。
他再次拿起那枚最长最细、闪着寒光的银针,却没有立刻去敲击金蟾背上的孔洞。
而是先转向那张沉默的古琴,用银针的尾部,极其轻柔地敲了敲琴身岳山的位置。
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闭目凝神,仔细分辨着那通过木头传导过来的、细微的振动。
试图让自己的心神、呼吸的节奏,都与这种原始而纯粹的频率慢慢契合,融为一体。
玄鳞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过来,高大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并不宽敞的门框上。
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们俩全神贯注地对着一只冰冷的青铜癞蛤蟆和一张破败不堪的旧古琴忙活。
忍不住又开口,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痞气和不以为然:“要我说,你们俩这又点灯又烧香,对着个蛤蟆和破琴跟跳大神似的。
嘀嘀咕咕,神神叨叨,真能成事吗?我看啊,纯粹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让我……”
“玄鳞。”夏紫薇头也不回,目光依旧专注地停留在金蟾和古琴上,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但其中蕴含的坚定却不容置疑,“你若实在觉得无聊,精力无处发泄,不如去灶房看看三姨的酸汤鱼炖得怎么样了,火候到了没有?
顺便帮我们端点热汤过来暖暖身子?你看,这里雨声哗哗啦啦的,我们需要绝对的安静,才能捕捉到那些细微的动静。”
她说着,轻轻用手指了指门外雨幕的方向。
玄鳞被这话噎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悻悻地闭了嘴,但脚下却没有移动。
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门框,双臂环抱,摆出一副“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的看好戏的表情。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睛里,却也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好奇。
苏锦晨对这小插曲恍若未闻,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凝神静气,将方才与古琴共鸣时捕捉到的那丝玄妙感觉记在心里,然后回忆着夏紫薇推断的、对应于夏秋之交北斗指向的七星顺序。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周遭的雨汽和夜的静谧都吸入了肺腑,将体内那丝修炼多年的、微弱却精纯的内息。
缓缓灌注于持针的右手,凝聚于银针那纤细而坚韧的尖端。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首先对准了金蟾背上那七个星位孔中。
代表着北斗七星之首、“斗口”起始的“天枢”星位孔,银针尖端精准地刺入那针尖大小的孔洞边缘。
并未深入,然后手腕以一种极富弹性和巧劲的手法,迅速而短促地一拨。
“嗡……”
一声极其轻微、细微到几乎被窗外雨声淹没,却又异常清越纯净、仿佛一根极细的金属琴弦在幽谷中被悄然拨动的声音。
竟真的从金蟾那看似实心的内部传了出来!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苏锦晨和夏紫薇全神贯注的倾听下。
在这寂静的、只有雨声作为背景的深夜里,和着身旁古琴那低沉悠远的木质共鸣,显得格外的清晰、空灵,直击心扉!
有效!真的有效!两人精神陡然一振,交换了一个充满惊喜与鼓励的眼神。
苏锦晨不敢有丝毫怠慢,屏住呼吸,依照脑海中清晰的顺序。
依次对代表着“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的六个星位孔,如法炮制。
每一针刺拨,力道、角度、速度都力求精准一致,金蟾内部随之都会传来一声类似的、但在音高和余韵长短上略有差异的轻微嗡鸣。
这七声嗡鸣,一声接一声,高低错落,连绵而起。
仿佛一首无声的、只有纯粹频率在振动与传递的、古老而神秘的星宿之歌,在这雨夜的古琴旁幽幽奏响。
当最后一针,带着凝聚的心神,稳稳地落在代表斗柄末端、指向明确的“摇光”星位孔上,那一声独特的嗡鸣响起的刹那——
“咔…嗒…”
一声比之前所有响动都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带着明显金属质感的机括弹动或卡榫移位的闷响,猛地从金蟾那沉甸甸的腹部深处传了出来!
这声音如此实在,仿佛某个沉睡数百年的精密心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开始了缓慢而有力的搏动!
紧接着,在苏锦晨和夏紫薇瞬间屏住的呼吸中。
甚至在门口玄鳞那不知何时已收起戏谑、变得骤然专注而锐利的目光注视下。
那金蟾一直紧紧闭合着、死死衔住那枚小圆币的青铜嘴巴。
竟然开始缓缓地、带着一种明显滞涩了数百年、内部零件终于克服巨大阻力重新开始活动的、细微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自上而下,张开了一个足以伸入一根手指的、内部幽深黑暗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