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草海的雾气还没散,像块浸了薄荷水的棉絮裹着芦苇荡,连空气都带着点凉丝丝的甜。
苏锦晨蹲在老槐树下磨针,铜盆里的露水映着他的影子,连眉梢拧起的紧张都看得清清楚楚,像画在水面上的画。
银针在细石上磨得发亮,针尖映着他的眼睛,他却总觉得不够光,好像要把这辈子的力气都使在这针尖上,磨出能劈开晨雾的亮。
“磨这么亮,是想给我们扎同心结时当镜子照?”
夏紫薇端着木盆从井边回来,水珠顺着她挽起的袖口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像春雨落在瓦上。
她把一盆带着晨露的薄荷往石桌上一放,叶片上的绒毛还挂着水珠,故意用叶子蹭了蹭他的耳朵,凉得他缩了缩脖子。
“还是怕订婚那天,我们仨比你这银针还亮,你撑不起场面?”
苏锦晨的耳朵瞬间红得像熟透的刺梨,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磨针的手都抖了抖,银针在细石上划出刺耳的响,他低着头说。
“我是想把‘青龙摆尾’针法练熟,老药农说,三枚戒指得用不同的手法扎,紫苏要快,薄荷要轻,金银花得带点颤,才能锁住三世的缘分。”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布角都磨得起了毛,里面是三双鞋垫。
分别绣着紫苏、薄荷、金银花,针脚密得像鱼鳞,连叶片的纹路都绣得清清楚楚。
“昨晚…昨晚没睡,绣了这个,怕你们扎篱笆时磨脚,山路不好走。”
夏紫薇刚拿起那双绣着金银花的鞋垫,指尖抚过凸起的针脚。
就见夏紫嫣举着件银锁跑过来,银锁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像串小珠子在敲。
她的布鞋踩在草上带起露水,裤脚都湿了:“你们看!这是我让苗寨师傅打的,上面刻着‘三生有幸’四个字,笔画里还填了金粉,背面还有咱们仨的名字,一个都不少!”
她把银锁往苏锦晨脖子上一挂,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皮肤,激得他打了个颤。
“订婚那天你就得戴着,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们仨的人了,跑不掉的。”
“别闹。”夏紫薇把银锁摘下来,指尖抚过上面的刻字,金粉在晨光里闪着细亮的光,突然笑出声。
眼角的纹路里都盛着笑,“还是把这银锁融了,打成三个针箍吧,给岚岚的要刻紫苏。
给你的刻薄荷,我的刻金银花,放在医馆的紫檀木柜里,比戴在脖子上实在,还能给药材当伴儿。”
“我觉得都好看。”令狐岚岚背着竹篓从山路下来,竹篓的带子在肩上勒出两道红痕,她用手揉着肩膀,鼻尖上沾着点泥土,像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獾。
篓子里的天麻沾着晨露,她把一捆刚采的紫苏往石桌上一放,叶片上的绒毛还挂着水珠,紫得发亮。
“老药农说,今早他看见药圃里的三株老草药开花了,紫苏的紫、薄荷的绿、金银花的白,缠在一起像条花绳,他说这是天定的兆头,比庙里的签还准。”
苏锦晨的脸更红了,像被灶火燎过似的,连脖子都泛着粉。
三姨端着刚蒸好的糯米粑从灶房出来,蒸笼掀开的瞬间,热气裹着桂花糖香漫过来。
像团甜雾:“快来吃早饭,凉了就不糯了,糯米粑得趁热吃才粘牙。”
她往三个姑娘碗里各放了块粑,糯米粑上还沾着桂花,黄澄澄的。
“多吃点,昨天玄鳞说,龙鱼看见草海的河床里有三枚红玛瑙,说是给你们当嫁妆的,红得像血,挖出来得费不少力气呢,得有力气才行。”
“龙鱼还说,订婚那天要下小雨。”
玄鳞突然从芦苇荡里钻出来,白衬衫上沾着芦花,像落了场小雪。
他手里举着三条红绳,上面分别串着颗玛瑙珠子,红得像燃着的小火苗。
“他说这样你们的嫁衣上会沾着草海的露水,比任何香水都香,连蝴蝶都会跟着你们飞。”
他把红绳往苏锦晨手里一塞,绳子上还带着水汽。
“这是龙鱼用龙气养过的,戴上能辟邪,免得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抢婚。”
“谁敢抢?”夏紫嫣把红绳往手腕上一系,玛瑙在晨光里泛着红,她扬起胳膊晃了晃,铃铛声混着玛瑙的光。
“上次邻村的二柱子说锦晨的针法不如他的西医,被我用刺梨砸得抱头鼠窜。
刺梨的刺都扎进他裤腿里了,现在见了我们都绕着走,生怕再被砸。”
正说着,陈太太的豪车突然停在篱笆外,引擎熄灭的瞬间,车门打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晨雾里格外响。
她扶着女儿下来,女孩的发辫上系着朵金银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她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像朵刚开的花:“苏医生,我女儿说头皮彻底不痒了,非要来给你们送喜糖。”
陈太太从爱马仕包里掏出个丝绒盒子,盒子上的金线在晨光里闪着。
里面是三盒进口巧克力,包装上的花纹像绣上去的。
“听说了你们的好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香港的刘太太还说要来当证婚人呢。
她最会主持这种热闹事,上次她孙女的满月酒,办得比过年还风光。”
女孩突然举起手里的小药锄,锄头上还沾着点黑土,她的声音脆得像冰凌:“令狐姐姐,我能去药圃帮忙吗?
老药农说今天的参苗该浇水了,用草海的晨露浇,长得比什么都快,根能扎得比龙鱼的须子还深。”
她的发缝里冒出密密的绒毛,像被春风吹醒的草芽,嫩得让人不敢碰。
“我还想学着编参须红绳,等你们订婚那天,给每个人都送一根,我编的绳肯定不会散。”
“当然能。”令狐岚岚拉着女孩的手往药圃走,竹篓里的紫苏叶晃出细碎的紫。
像撒了把星星,“我教你认草药,紫苏叶背面是紫的,摸起来有点糙。
薄荷摸起来凉凉的,掐一下会冒白汁;金银花是先白后黄,就像…
就像我们仨,看着不一样,其实都是一家人,凑在一起才香。”
苏锦晨看着她们走进药圃的背影,女孩的白裙子和岚岚的紫衣服在绿色里格外显眼。
突然觉得手里的银针不再冰凉,金属柄上仿佛也沾了晨露的暖。
夏紫薇悄悄凑过来,往他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是他上次没舍得吃的那颗。
糖纸在布兜里沙沙响:“别紧张。”她的声音轻得像晨露落在荷叶上。
“老药农说,三世的缘分,不是靠银针锁住的,是靠每天一起晒草药。
一起熬参汤、一起在篱笆院里等月亮升起,慢慢熬出来的,就像他那坛泡了三十年的刺梨酒,越熬越香。”
远处的打桩机突然响了,咚咚的声音里,夹杂着女孩们的笑声和玄鳞指挥龙鱼喷水的吆喝,龙鱼的鳞片在晨光里闪得像碎银。
苏锦晨握紧手里的银针,突然觉得这针尖不仅能治病,还能绣出最绵长的缘分——
就像草海的水,看似平静,却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里。
他抬起头,看见三个姑娘正对着他笑,晨露在她们发间闪光,像撒了把星星,而他知道,这些星星,从今往后,都是他的了。
这时,秀娘抱着个樟木箱从月亮门里走出来,箱盖的铜环随着脚步叮当作响。
箱子上的牛皮提手被磨得发亮,泛着温润的光。
她刚走到石桌旁,樟木箱里飘出的陈皮香就漫了开来,混着薄荷与紫苏的气息,像把陈年的故事掀开了一角。
“你们这几个孩子,热闹得能把草海的鱼都吵上岸。”
秀娘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弯腰时鬓角的银簪子滑到脸颊,她抬手把簪子别好。
目光在三个姑娘脸上转了圈,最后落在苏锦晨身上,眼里带着点嗔怪。
“苏沐尘,你是不是把我闺女白芷忘记了?”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满院子的笑声都顿了顿。
苏锦晨手里的银针“当啷”掉在石桌上,他慌忙去捡,指尖却被针尖轻轻扎了下,冒出个细小的血珠,像颗红色的小米粒。
“白芷她……”苏锦晨的声音有点发涩,像被晒干的陈皮,“我没忘,只是她在长白山天池底下守着定海神针,走不开……”
“走不开也不能当没这个人啊。”
秀娘打开樟木箱,从里面取出块绣着水纹的丝帕,帕子上绣着株白芷,花瓣白得像雪。
“她虽然是‘水脉师’,得在天池底下镇着那根针,可她以后也会经常回草海来啊。
令狐岚岚突然放下手里的紫苏,手指绞着竹篓带子,耳尖红得像抹了胭脂:“我们没忘白芷妹妹。”
她抬头看向秀娘,眼里闪着点急切。
“秀娘您别急,我这就给西湖的表姐写信,您不说我倒忘了,前几天我们都在雷峰塔。
表姐白娘子说她新得了本《乾坤秘符》,里面记载着解定魂咒的法子,说不定真能让白芷姐不用天天守着定海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