筛选、比对、分析、否定、再筛选……这个过程枯燥、繁琐,且极其消耗心神与眼力。
夏紫薇只觉得脖颈僵硬,腰背酸麻,但她只是偶尔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便又立刻重新伏案。
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那些承载着历史碎片与可能线索的泛黄纸页。
她深知,任何一个细微的疏忽,都可能与那隐藏在海量信息中的、真正关键的蛛丝马迹失之交臂。
而与这两处的沉静、专注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玄鳞那边的“鸡飞狗跳”。他这次倒是记住了苏锦晨的吩咐,不再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而是扯着明显还没睡醒、时不时张嘴打哈欠(如果鱼打哈欠也算的话)的龙鱼。
专门沿着草海与西山交界处、那些水流相对平缓、岸边长满芦苇和灌木、看起来极易隐藏出入口的河汊水湾进行排查。
“老鱼!醒醒!太阳都晒屁股了!”玄鳞用力拍了拍龙鱼那冰凉滑腻、覆盖着细密银色鳞片的硕大脑门,声音洪亮。
惊起不远处苇丛里一群正在觅食的水鸟,“用你那对宝贝须子,给我好好感应感应,这水底下,或者这岸边的泥巴里、石头缝里,有没有那种……嗯……
带着点‘仙气儿’的,或者藏着什么光溜溜、圆滚滚、一看就不是凡品的瓶瓶罐罐、匣子盒子之类的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地扒开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荆棘,探着头往一个黑黢黢的、疑似野兽洞穴的土洞里张望。
龙鱼懒洋洋地摆了摆它那华丽如纱缎的尾鳍,搅动起一团浑浊的泥水,一双硕大如琉璃般的眼珠向上翻了翻。
传递过来一股清晰的不满情绪:“咕噜噜……(大清早的扰鱼清梦,还‘仙气儿’……你这泥鳅能不能说点靠谱的?)”
但它还是尽职尽责地释放出自身那独特的水脉与地脉感知能力,两根晶莹剔透的龙须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
在水中微微颤动着,探查着水底淤泥、岩石缝隙乃至岸边土层深处的异常能量反应或实体存在。
过了一会儿,龙鱼的须尖指向靠近岸边水下的一处地方,传递来一段模糊的意识波动。
“咕……(下面,那块大青石旁边,感觉……有点不一样,石头表面,特别滑溜,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了成千上万遍似的。)”
玄鳞一听,精神大振,眼睛都亮了几分:“滑溜?那就是经常有东西进出!说不定就是暗门的机关!等着,我下去瞧瞧!”
他也顾不得河水冰冷刺骨,以及可能刮破他好不容易才弄来的新绸裤,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在龙鱼指示的位置,屏住呼吸,双手在那块异常光滑的大青石上下左右一阵摸索。
然而,除了摸到一手滑腻的青苔和几个牢牢吸附在石头上的螺蛳之外,一无所获。
那石头光滑,纯粹是因其位置正处于一个小小回水湾,长年累月被水流和携带的细沙冲刷打磨所致。
“呸!呸呸!”玄鳞冒出头来,吐掉呛进嘴里的河水,抹了把脸,悻悻地骂道。
“又是白忙活!这鬼地方,除了石头就是泥巴,连个像样的蛤蟆洞都没有!”
龙鱼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划着水,甩了甩尾巴,溅了他一脸水花,那眼神仿佛在说:“早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不听。”
夕阳,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再次挥动巨大的画笔,将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朵染成一片绚烂夺目的金红与瑰紫。
瑰丽的霞光映照在草海浩渺的水面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美得令人心醉。
然而,在这片醉人的暮色中,重新聚集到药房的众人,脸上却难掩疲惫与更深一层的失望。
令狐岚岚首先开口,声音带着灵觉过度消耗后的沙哑与难以掩饰的困惑:“我还是没有感知到任何明确的、独特的‘药气’残留……
要么是时光太过久远,任何痕迹都早已被岁月长河冲刷洗涤殆尽;要么就是我这种方法本身就有问题,或者……
我们推断的方向错了,那位前辈当年在此地活动时,极为谨慎。
根本就没怎么动用过那些需要留下强烈气息的特殊丹药,或者他有什么特殊手段,能完全消除这些痕迹。”
夏紫薇也轻轻叹了口气,指着桌上那分门别类、却大多标记着“待考”或“关联性弱”的笔记小山,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力感。
“有价值的线索实在太少了。符合‘赤色丹丸’、‘立时见效’这两个最核心特征的记载,一条都没有找到。
其他那些记载,要么症状与张氏先祖所遇完全不同,要么所使用的丹药颜色、形态、作用方式对不上。
要么就是记载本身过于离奇荒诞,更像是乡野之人以讹传讹的怪谈,可信度实在不高。我们……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玄鳞更是直接像一摊烂泥般瘫坐在那张被他坐得吱呀作响的竹椅里,有气无力地摆着手,连抱怨都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别提了……我跟老鱼都快把草海和西山交界处的水域犁了一遍了,除了捞上来几筐能砸死人的顽石、几根不知道泡了多少年的烂木头。
差点被一条凶巴巴的黑鱼当成点心之外,连个稍微像样点的、带点人工痕迹的瓦片都没找到!
我看呐,那位前辈高人,怕是属土行孙的,不仅会打洞,还能在地底下分清东南西北!藏东西的本事,绝对是这个!” 他翘起一根大拇指,脸上却满是悻悻之色。
就连一向最为沉稳、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苏锦晨,此刻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阴霾。
他与老药农根据那“赤色丹丸”药效的惊人描述,结合《神农本草经》与一些极为冷僻的丹道典籍,反复推演、争辩。
列出了数种可能涉及到的、在宋末时期就已堪称稀世罕见的药材,并尝试了多种匪夷所思的配伍组合。
但每一条线索追查下去,要么是药材本身在当时的记录中就语焉不详,几乎无迹可寻。
要么就是其药性组合起来,无论怎样精妙设计,似乎总与那“须臾即效”却又“不伤根本,旬日而愈”的完美描述,存在着一丝难以用现有药学理论完美解释和契合的矛盾之处。
希望的火苗,在似乎毫无进展、甚至开始自我怀疑的现实面前,又开始变得摇曳不定,光芒黯淡,仿佛随时都会被窗外那逐渐浓重、吞没一切的夜色彻底扑灭。
难道,他们真的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所有的推测都只是建立在沙丘之上的空中楼阁?
或者,那枚关乎能否进入药王谷的、至关重要的“云锦符”,根本就不在草海,所谓的线索交织、命运指引,都只是一个巧合之下、美丽而残酷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