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岚岚突然拽着玄鳞往门外跑,银线在两人之间拉出细闪的弧线。
像道银色的闪电:小龙跟我来!她的声音像撒欢的红嘴鸥。
让你看看草海的夜!现在正是萤火虫最多的时候,芦苇荡里像落了满地星星,比你身上的鳞片还亮!上次我跟紫嫣数了半宿,数到眼皮打架都没数清,它们还会落在发梢上,像戴了串会发光的珠子。
两人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踩在带露水的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像两只欢快的小鹿。
夏紫嫣扒着门框望了望,回头时鼻尖沾了点马灯的烟尘,灰扑扑的像只小花猫:他们会不会去掏鸟蛋?
她咬着筷子笑,牙齿在筷头上留下浅浅的牙印。
上次令狐姐姐带我去,说萤火虫会给鸟蛋保温,结果摸到个蛇蛋,软乎乎的还会动,吓得我抱着她胳膊哭了半宿,回去时头发上还沾着芦苇絮,像顶着团白云。
有小龙在怕啥。三姨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红,连鬓角的银丝都泛着金辉。
龙可是蛇的祖宗,别说蛇蛋,就是蛟龙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
当年草海闹过蛟龙,把渔船都掀翻了,还是老人们摆了龙王爷的牌位,才把它送走。
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苏锦晨耳边,热气拂过他的耳廓,带着点酸汤的香气。
这小龙跟你小时候一个样,看着机灵,实则憨得很,上次你偷喝酸汤烫了舌头,也是这样强装没事,吃饭时眼泪往碗里掉,结果夜里疼得直哼哼,抱着我的胳膊喊要抹蜂蜜。
苏锦晨的耳尖微微发烫,像被灶火燎了下,刚要反驳,就听见门外传来令狐岚岚的尖叫,混着玄鳞的笑声像串炸响的银铃,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很远。
夏紫薇快步走到门口,月光顺着她的牛仔外套流淌,布料上的刺梨花在夜里泛着柔和的白。
像落了层月光的霜:他们在芦苇荡里闹呢,小龙把萤火虫聚成了条光带,弯弯曲曲的,像条会飞的龙,正绕着芦苇丛转圈呢。
三姨端着刚蒸好的槐花饭走出来,竹蒸笼掀开时冒出的热气带着清甜。
像把春天锁在了里面:年轻人的热闹,咱掺和不来。
她把饭盛进粗瓷碗,撒上鲜红的辣椒面,红白相间,像幅热烈的画,快吃,槐花饭凉了就不香了,当年你外公总说,草海的槐花得就着月光吃,才对得起春天的心意。
他还说,吃了槐花饭,一年都能顺顺当当,连做噩梦都带着花香。
夏紫嫣捧着碗吃得满嘴通红,辣椒面沾在嘴角像只小松鼠。
舌头时不时伸出来舔一下:三姨,您明天教我做酸汤吧?我想学会了给我爸做,他总说城里的酸汤像兑了水,没咱草海的筋骨,喝着寡淡得像白开水。
上次他来草海,一顿喝了三碗,说回去得把家里的酸菜坛子砸了重腌。
想学还不容易。三姨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像朵盛开的菊花,明天带你去看酸菜坛子,那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
什么时候放仔姜,什么时候加番茄,都得看月亮的圆缺。
初一的水最清,腌出来的酸菜脆;十五的月亮亮,泡出来的仔姜香。
她往苏锦晨碗里夹了块土鸡,鸡腿肉炖得酥烂,骨头轻轻一碰就脱开,肉丝里都浸着汤的香气。
锦晨也学学,以后娶了媳妇,露一手给她尝尝,保准她死心塌地跟着你。
苏锦晨刚咽下的鸡肉差点呛在喉咙里,抬眼时正撞上夏紫薇望过来的目光,她的睫毛在月光里像蝶翼,沾着点水汽,慌忙低下头去扒饭,耳根却红得像熟透的刺梨。
灶房的灯火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人影,远处芦苇荡传来隐约的欢笑声,混着虫鸣与酒香,像草海在轻轻哼着摇篮曲。
玄鳞带着满身萤火回来时,白衬衫上沾着芦苇的绒毛,像落了层雪白的星子。
他献宝似的举起个玻璃罐,里面的萤火虫聚成团绿莹莹的光。
照亮了罐壁上令狐岚岚用银线绣的小鲤鱼:三姨您看,这是给您的夜灯,比马灯亮堂,还不费油,夜里起夜不用摸黑,萤火虫还会跟着您飞,像提着串小灯笼。
三姨接过玻璃罐,粗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罐壁,萤火虫受惊似的散开又聚起:傻孩子,萤火虫关久了会闷死的。
她掀开后门的竹帘,放它们回芦苇荡去,明天夜里,它们还会来槐树上看咱们吃饭呢。
玄鳞依言打开罐子,萤火虫像被风吹散的星子,纷纷扬扬飞进夜色里,他望着光带消失的方向,突然指着天边惊呼:快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草海的夜空被染上了瑰丽的色彩,赤橙黄绿青蓝紫像被打翻的颜料盘,一道道流光在云层间穿梭,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令狐岚岚的银线囊突然发烫,她解开囊口,里面的银针竟自动飞出,在光线下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是极光!夏紫嫣的声音带着哭腔,书上说只有北极才有,没想到草海也能看见!
三姨却双手合十,对着流光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是龙神显灵了...看来定海神针安然无恙,草海的鱼虾又能安稳过日子了。
她转身往灶房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我再煮锅甜酒粑,沾着极光的福气吃,保管你们来年顺顺当当。
玄鳞望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残留着极光的温度,金绿色的纹路像活过来似的游走。
他突然明白,所谓故乡,从来不止是熟悉的人和景,更是这些藏在时光里的奇妙瞬间——
是三百岁的龙第一次喝茅台的呛咳,是萤火虫聚成的光带,是极光下共吃一碗甜酒粑的温暖,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就成了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的归途。
灶房的柴火噼啪作响,火星时不时从灶口跳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像颗颗转瞬即逝的星子,映得铁锅内壁泛着红光,像块烧红的玛瑙。
三姨把糯米粉倒进瓦盆,粉面细腻,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温水徐徐倒入时。
粗糙的手掌在粉堆里划着圈,白色的粉雾腾起来,沾在她鬓角的碎发上,像落了层细雪,连眉毛上都沾了点,看着像位白发仙翁。
紫嫣来帮三姨揉面。她拍了拍手上的粉,粉末簌簌落下。
这甜酒粑的面得揉到能粘住筷子,吃起来才筋道,像咱草海的水,看着软,实则有股子韧劲,能托着渔船走千里。
夏紫嫣挽起水红短褂的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皓白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暖光,指尖刚碰到面团就被粘住,引得她一声笑。
银铃似的声响撞在灶间的梁柱上,又轻轻弹回来:比绣苏绣的丝线还粘人!
她学着三姨的样子用掌心按揉,面团在她手下渐渐变得光滑,像块温润的白玉。
指腹碾过面团时,能感觉到细微的颗粒感,那是阳光留在糯米里的痕迹。
三姨,这糯米是不是咱草海边上种的?带着点湖水的清甜味,揉面时都能闻见。
可不是嘛。三姨往灶膛添了根松木柴,火苗窜得老高,映得她脸上的红晕更深,连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
草海的糯米得用晨露浇灌,收下来时带着股子清气,磨出的粉做甜酒粑,不用放糖都带着甜。
她揭开墙角的陶瓮,一股醇厚的酒香漫出来,像陈年的故事被轻轻唤醒,瓮里的甜酒泛着琥珀色,酒液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像撒了把碎钻。
这是去年重阳酿的,用的是自家种的酒曲,发酵时埋在槐树下,吸足了草木气,你三姨夫总说,这酒里藏着草海的春秋呢。
玄鳞趴在灶台上,下巴搁在交叉的手臂上,白衬衫的龙纹被炉火映得发亮。
像有活的龙息在纹路里流转:三姨,我能学着酿酒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草海的星光,等我回长白山,就把定海神针旁边的泉水引过来,酿一坛龙纹茅台,下次来给您尝尝,保证比这酒还烈,喝一口能暖到龙鳞缝里去。”
“你这小龙倒是孝顺。”三姨舀了两勺甜酒倒进锅里,酒液遇热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酿酒得看时节,清明的水,重阳的米,缺一不可,就像做人,急不得,躁不得,得慢慢熬,才能出滋味。”
她用指尖沾了点甜酒,递到玄鳞嘴边,指腹的老茧蹭得他唇瓣微痒,“尝尝?这甜味里藏着去年的阳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