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座深处的幽邃,与秩序绿洲的温润辉光判若两个世界。
空气——如果这浓稠得近乎液态的秩序余烬雾霭还能被称为空气的话——沉滞而冰凉,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混杂着历史尘埃与法则残渣的冰冷胶质。光线昏暗,并非绝对的黑暗,而是所有色彩都被稀释、混合后呈现出的病态灰白色调,唯有极远处火种碎片投下的光芒经过无数次折射后,勉强勾勒出巨大、扭曲、非自然形成的岩层轮廓。寂静也不同于绿洲的静谧,这里的寂静里充斥着太多东西:能量衰变留下的嘶嘶低鸣,古老结构在自身重量下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还有某种……无处不在的、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被注视感”。
火云炎走在最前。他体表的暗红金纹此刻稳定地散发着一层薄薄的、几乎贴着皮肤的炽热光晕。这光晕并不明亮,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探入冷水,将靠近的浓稠雾霭“嗤嗤”地蒸发、推开,形成一条勉强可供数人通行的“气廊”。他的脚步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带着金属回音的声响。地面并非岩石,而是一种非金非石、布满诡异蜂窝状孔洞的深黑色材质,触感坚硬却仿佛带着某种吸力,试图黏住踏足其上的一切。他必须时刻运转新生能量回路,才能保证步伐的稳定与迅捷。“这鬼地方,”他低吼一声,声音在压抑的环境中传不出多远,“比最黏糊的沼泽还让人不爽。”
月倾城紧随其后。她没有像火云炎那样以力破巧,而是身周流转着一层冰蓝星芒构成的、不断轻微波动的“场”。这“场”并非强硬排斥雾霭,而是以其极致的“静谧”与“有序”特性,同化、梳理着靠近的混乱能量流,让它们变得温顺、透明,如同清水流过琉璃表面,不沾不滞。她的目光锐利如冰锥,扫视着周围岩壁上那些令人不安的纹路——那不是系统留下的秩序纹路,而是更加原始、狂乱、仿佛巨兽挣扎留下的扭曲刻痕,其中一些刻痕深处,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令人灵魂不适的暗紫色荧光。“注意岩壁,”她清冷的声音在脉网中直接响起,“有残留的污染痕迹,年代久远,但本质……很高。”
寂灭尊者走在中央偏后。他的步伐最缓,却最稳。淡金嫩绿的光晕并非向外扩张,而是向内收敛,形成一个以他为中心的、直径约三丈的“空明领域”。领域内,那股沉滞的“被注视感”明显减弱,混乱的能量流也变得相对平缓。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串虚化的佛珠投影,每一颗“珠子”都是一点微缩的“禅意胚芽”光芒,随着他指尖的拨动,这些光点微微闪烁,与周围环境产生极其精微的共鸣,探查着能量流动的异常节点与可能潜藏的精神侵蚀。他的眉头微蹙,慈悲的面容上透着一丝凝重:“此地怨憎残留甚深,时空结构亦有多处‘淤伤’,行走其间,心神易受蒙蔽。”
凌无恙走在最后,也承受着最大的无形压力。并非来自环境,而是来自胸口膻中穴深处。随着他们深入基座,远离火种碎片光芒的直接照耀与绿洲屏障的庇护,那枚被“共生归源引”重创压制的“圣渊之眼”标记,开始不安地躁动。并非剧烈的反抗,而是一种阴冷的、如同毒蛇在冬眠中微微转醒般的“存在感”增强,丝丝缕缕的、带着腐朽与吞噬意韵的寒意,试图从标记核心渗出,侵染他新生后纯净坚韧的本源。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以“使命基石”的沉重与“共担羁绊”的温暖,持续镇压、炼化这些逸散的寒意。这使得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更多依赖于从王座心跳中获得的模糊“路径图”以及与同伴的脉网连接。他的暗金色眼眸在昏暗中格外醒目,如同两盏不灭的灯火,映照着前路,也映照着同伴的背影。“心跳指引的方向没有错,”他在脉网中说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这里的空间……似乎在缓慢变动。我们走过的路,留下的痕迹,正在被某种力量‘抹平’。”
四人的探索,如同一叶小舟驶入迷雾笼罩、暗流汹涌的古老海域。每一步都需谨慎,每一种感知都在全力运转。
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在这样扭曲的环境下,时间感也变得模糊),前方开路的火云炎突然停下。
“有东西。”他压低声音,肌肉绷紧,暗红金纹的光芒骤然内敛,转为一种更具爆发力的潜伏状态。
众人随之停下,凝神望去。
前方的雾霭略微稀薄,露出一个较为开阔的“厅堂”状空间。地面中央,并非平坦,而是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边缘呈现不规则的熔融状坑洞。坑洞中央,赫然斜插着半截巨大的、散发着黯淡金属光泽的物件。
那像是一截断裂的巨矛,或者某种巨型机械的传动轴。露出的部分就有十余丈长,直径超过两人合抱,表面布满了复杂的、非装饰性的凹槽与符文,但大多已被某种狂暴的力量扭曲、抹平。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截金属巨物通体呈现一种怪异的“锈蚀”状态——不是普通的铁锈,而是一种蠕动着的、暗红与深紫交织的、仿佛有生命的污垢,覆盖了表面大部分区域。污垢中,点点更深的暗紫色荧光如同呼吸般明灭,散发出的气息,与月倾城在岩壁上看到的残留痕迹同源,却强烈了何止百倍!
仅仅是注视着这污垢,一股混杂着疯狂、憎恶、毁灭欲的负面情绪,就如同冰冷的毒针,试图刺入观察者的意识。
“是‘灰尘之眼’的污染源!”寂灭尊者沉声道,手中虚化佛珠的光芒骤然明亮,将试图蔓延过来的精神侵蚀抵挡在外,“而且浓度极高,近乎凝固!此物恐怕是上古某件重要器物,被污染后未被彻底净化,残留于此,持续散发秽毒,污染周边。”
火云炎眼中战意升腾,却强行压下:“能毁掉吗?”
月倾城冰蓝神识扫过,脸色微变:“结构异常稳固,核心污染已与器物本身材质深度结合。强行摧毁,可能引发污染的大规模爆发,甚至可能触动更深层的‘灰尘之眼’监视网络。”
凌无恙胸口膻中穴的标记,在靠近这污染源后,躁动明显加剧,传来的阴寒刺痛感让他的脸色白了一分。但他强忍着不适,暗金眸光仔细审视那截金属巨物,以及它周围的空间。“等等,”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异样,“你们看坑洞边缘,那些熔融痕迹的走向……还有这截东西插入的角度。”
众人依言细看。月倾城最先反应过来:“它不是被击落插入这里的……更像是,从更高处‘投射’而下,试图击穿地面?看这熔融痕迹的放射状,冲击力来自上方。”
寂灭尊者禅意感知蔓延:“坑洞下方……有微弱的、被严密封锁的秩序波动。很古老,很纯净,与这污染截然相反。”
一个画面在四人脑中拼接:上古某刻,这截可能属于“希望壁垒”号或其敌人的巨大构件,携带着严重的“灰尘之眼”污染,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从高空坠落,试图摧毁基座深处的某个重要设施或封印。它未能完全击穿,卡在了这里,污染却渗透下来,与下方被保护的东西形成了漫长的对抗与侵蚀。
“下面是心跳指引的方向吗?”火云炎问。
凌无恙闭目感应片刻,摇头:“指引的方向……似乎要绕过这个坑洞,从侧面某个裂隙进入更深层。但这里……”他看向那截污染巨物和下方被封锁的波动,“心跳传来模糊的‘修补’与‘净化’的意念。这东西,是卡在王座基座‘伤口’上的一根毒刺。”
清理毒刺,还是绕路?
绕路看似安全,但这根“毒刺”持续散发污染,侵蚀基座结构,干扰甚至可能阻断他们前往目标区域的路径(心跳的路径图在此变得极其模糊紊乱)。而且,它很可能是一个被激活的“灰尘之眼”监视焦点。
清理,则风险巨大。
短暂的沉默在脉网中流淌。无需过多争论,四人的意志迅速统一。
“试试。”月倾城指尖冰蓝星芒凝聚,化为数枚不断旋转的、边缘锋利如刃的冰晶,“我的‘静谧守护’场,或许可以尝试从外部隔绝、冻结污染的核心活性,为你们创造机会。”
火云炎咧嘴,双拳对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我来把它从这‘伤口’里‘拔’出来!嘿,正好试试这新胳膊新腿的劲儿!”
寂灭尊者上前一步,淡金嫩绿光晕扩张,将那污染巨物散发的精神侵蚀竭力抵挡在外,同时禅意如网,试图渗透进污染与下方纯净秩序波动的对抗缝隙,寻找最脆弱的“平衡点”:“老衲稳住心神场,并寻其‘节点’。凌道友,你需以‘承重’与‘羁绊’之力,在我们动作时,稳住下方被封锁的秩序波动,防止‘拔刺’时造成二次损伤。此外,你身上标记躁动,需格外小心,莫被这同源秽毒引动。”
分工明确,瞬息而定。
凌无恙重重点头,盘膝坐下,暗金色光芒自他周身沉入地面,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根系般向下延伸,努力与坑洞下方那被封锁的、微弱的纯净秩序波动建立连接,传递“支撑”与“稳定”的意念。胸口标记的刺痛被他以强大意志力压下。
行动开始。
月倾城纤手一挥,数枚冰蓝冰晶飞射而出,并非直接攻击污染巨物,而是精准地钉在巨物周围空间几个特定的能量节点上。冰晶绽放,极致的“静谧”与“寒封”意韵弥漫开来,并非冻结实体,而是开始“冻结”那蠕动污垢的能量活性与法则流转速度。污垢的明灭频率肉眼可见地放缓。
寂灭尊者双目微闭,虚化佛珠光芒大盛,禅意如丝如缕,渗入被冰封减缓的污染能量流中,如同最高明的医者探入病灶,寻找着污染与巨物本体、污染与下方秩序封印之间最微妙的“粘合点”与“应力点”。片刻,他豁然睁眼:“就是此刻!西南侧三分处,下七分位!污染与下方封印的对抗在此处形成短暂‘真空’!”
“来了!”火云炎暴喝一声,周身暗红金纹瞬间爆发出炽烈光芒,整个人如同炮弹般跃起,却不是扑向巨物,而是落在寂灭尊者所指的“真空”点附近。他双臂肌肉贲张,暗红光芒凝聚于双手,竟化为两只凝实无比的、布满暗金纹路的“能量巨掌”。巨掌并非硬抓,而是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高速振动,狠狠插入被月倾城冰封、寂灭尊者定位的“节点”!
“起——!!!”
怒吼声中,火云炎全身力量爆发,新生的“绕指火精”法则骨架将磅礴巨力转化为精妙绝伦的向上“撬动”与“剥离”之力!那截深插入地面的污染巨物,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万年锈蚀被强行撕开的“嘎吱”巨响,猛地向上抬起了数尺!附着其上的蠕动污垢疯狂挣扎,暗紫荧光爆闪,试图反扑,却被月倾城的冰封场与寂灭尊者的禅意镇压死死限制在局部。
就在巨物被撬动的刹那,下方坑洞深处,一股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纯净而柔和的银白色秩序之光,如同被压迫许久的泉水,猛地从缝隙中涌出一缕!
凌无恙闷哼一声,他连接着下方波动,此刻感到一股庞大的、带着欣喜与解脱意味的冲击力传来。他全力运转本源,暗金光芒如堤坝般牢牢锁住这股冲击,引导其均匀释放,避免对周围脆弱结构造成破坏。
“就是现在!拔!”寂灭尊者喝道。
火云炎双目赤红,狂吼着将全身力量推向巅峰!那截巨大的污染金属构件,在一阵更加剧烈的金属扭曲与能量撕裂声中,被硬生生从坑洞中彻底拔出,带起漫天飞舞的、被净化的暗紫色污秽碎屑!
巨物离地的瞬间,下方银白秩序之光再无阻碍,如同决堤般喷涌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坑洞,并向上蔓延,将残留的污染气息冲刷、净化!光芒柔和却坚定,带着一种古老的、治愈的力量。
火云炎托着那截仍在挣扎但已被大幅削弱的污染巨物,重重落在一旁空地,砸得地面一阵晃动。他喘着粗气,双臂微微颤抖,显然消耗巨大。
月倾城脸色微白,维持大范围高精度冰封对她的神识负担不轻。
寂灭尊者气息也有些起伏,但目光湛然,望着坑洞中越来越盛的银白光芒。
凌无恙缓缓收功,胸口标记的躁动在那银白光芒的照耀下,竟奇迹般地平息了许多,那阴寒刺痛感大为减轻。他睁开眼,看向坑洞。
银白光芒渐渐稳定、收敛,最终在坑洞底部,凝聚成一池不过丈许方圆、却散发着无比纯净、温暖、仿佛能洗涤灵魂所有疲惫与伤痕的 “秩序清泉” 。泉水晶莹剔透,内里有点点星芒沉浮,泉眼处,隐约可见一枚残缺的、银白色的古老符文在缓缓旋转。
“这是……”月倾城冰蓝眼眸中映着银光,露出罕见的动容。
寂灭尊者合十,声音带着深深的感慨与敬意:“上古‘净心泉’的残迹……传说中能净化心魔、愈合法则伤痕的圣地遗存。原来被封印保护在此,与那污染毒刺对抗至今。”
火云炎看着那池清泉,又看看自己手上渐渐不再挣扎、污垢光华彻底黯淡的金属巨物,啐了一口:“总算干了件明白事。”
凌无恙走到泉边,蹲下身,伸手虚触那温暖的银白光芒。光芒主动缠绕上来,渗入他的皮肤,膻中穴那“圣渊之眼”标记如同被泼了滚油的积雪,发出无声的“嘶嘶”声,阴寒气息被进一步压制、净化。不仅如此,一股温和的滋养之力流转全身,修复着刚才镇压波动消耗的心神与力量。
“心跳的指引没错,”凌无恙站起身,看向坑洞后方,那里在银白光芒照耀下,隐约露出了一条被掩埋的、向斜下方延伸的规整通道入口,“净化此地,既是帮助王座基座,也为我们接下来的路……扫清了障碍,补充了力量。”
他回头,看向同伴。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战斗的疲惫与能量激荡的痕迹,但眼神却比进入时更加明亮、坚定。
薪火相传,不仅在于接受馈赠,更在于亲手扫清前路的荆棘,修复传承路上的伤痕。
他们略作调息,饮下几口“净心泉”水(泉水入口即化,化为精纯的秩序暖流滋养本源),待状态恢复大半后,便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条新出现的、银白光芒隐约照耀的通道。
前方,未知依旧。但手中刚刚完成的“净化”,与胸中愈发清晰的“目标”,让他们脚下的步伐,更加沉稳有力。
基座深处,古老的秘密与沉睡的力量,正随着这四个新生灵魂的足迹,一点一点,揭开尘封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