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晶放下筷子，坐直了些：“阿姨你说。”
“我想……能不能请你帮忙，劝劝苗苗，让她回家来住，别住校了。”苏曼说出这句话，仿佛用掉了不少力气，“我可以每天接送她，保证说到做到。”
金晶一听，眼睛瞪大了，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她妈妈诶！想让她回来住，直接跟她说不就行了？打个电话的事，还用得着我帮忙？”她觉得这简直多此一举，大人的世界有时候真是绕弯子。
林淑慧看向外孙女，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不赞同，似乎责怪她这话说得太过直接，没体会到苏曼的难处。
苏曼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晶晶。苗苗当初去住校，是和我有交换条件的。”
“交换条件？”金晶更好奇了。
“我允许她住校，她答应周末回我这边住。不然的话，”苏曼的声音低了下去，“每个周末，每个假期，她可能就都去她爸爸那边了。”
林淑慧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声插话，带着长辈的不解：“要是不住校了，每天都回你这边，只是周末去她爸爸那里……这也不算过分啊。”在她看来，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苏曼脸上浮现出一种“打碎了牙往肚里吞”的复杂表情，她艰难地解释：“林姨，那时候……那时候我不是还经营着公司吗，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法保证每天能准时接她放学。如果不住校，放学后的接送，多半还得靠她爸爸，或者……她那个阿姨。”她顿了顿，那个称呼说得有些艰难，“这一接，自然就直接接回他爸爸那个家了。如果周末再不在我这边，那我……我可能一周都见不到她几面了。”
金晶听得有些愣神，下意识地追问：“这……很重要吗？见到多少面……”她还没完全理解这其中蕴含的、一个母亲害怕失去女儿的恐慌。
林淑慧几乎要出声喝斥金晶让她别乱说话了，但看着苏曼瞬间黯淡下去的神色，终究是忍住了，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苏曼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些精气神，蔫了下来，这是她很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的脆弱状态。她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桌上的碗碟，声音飘忽：“我们离婚的时候，苗苗的抚养权是归我的……那时候，也是让苗苗自己做的选择……我们没有上法院，就是三个人坐在一起商量，苗苗……选择了我。”
林淑慧心口一酸，叹道：“那么小的孩子，让她去做这样的选择……这苗苗，难为她了。”她无法想象当时那场景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是我们做父母的狠心了。”苏曼闭了闭眼，很快又强迫自己振作，“但苗苗真的很坚强。”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所以，按照最初的状态，周一到周五，她在我这边，隔一个周末，他爸接她聚一聚。但渐渐地，事情发生了变化，那就是非周末时间，我往往不能按时接她放学。那时候她读小学嘛，我给她找了午托，下午放学再去接她。但往往接她时已经很晚。没办法，就经常让她爸去接。她爸没空时，就让她那个……阿姨去。于是，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成了周末，有时候周末我还得在公司，就带着她。时间久了，我就越来越发现，她不像一开始那样开朗了，话也少了……似乎，她更想去她爸爸那个安稳的新家。”
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我当然不乐意她和她爸在一起的时间太多……而且……总之，我不想……”后面的话她没说，但那份源于失败婚姻的不甘和对女儿情感倾斜的恐惧，表露无遗。
“然后呢？”金晶被这复杂的内情吸引了。
“然后……我就不许她爸爸再去学校接她了。”苏曼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后的疲惫，“宁可让她在学校里等着，等到我忙完，无论多晚，我都自己去接。再后来……她也意识到我去接她时间总是太晚，于是她自己提出来，想去住校，说……不想我那么辛苦。”
她苦笑一下：“我当然不愿意啊，她那么小，去住校，什么都要靠自己……然后她就和我提条件了，就是刚才说的，如果不让她住校，周末她就不再回我这边，去她爸那……我总不能强制不让她去她爸那啊，只好同意帮她申请住校。”
金晶听到这里，忍不住老气横秋地评价了一句：“你们大人啊，结婚离婚的，最后承担这些的，还是我们小孩。”她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带着少女看透世情的犀利。
“晶晶！”林淑慧这次终于低声喝斥了出来，语气严肃。这话太戳心窝子了。
苏曼看着自己的空碗发呆，无法接这个话茬。金晶说得没错，是她和高山的选择，让女儿承受了这些。她抬起头，重新看向金晶，脸上的笑容虽然苦涩，但眼神里却燃着清晰的期待，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金晶被外婆一喝，缩了缩脖子，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扎到苏曼阿姨了，连忙找补，语气也软了下来：“不过……你比我妈强多了。要换了我妈，想让我回家住，肯定直接去学校把我的宿舍申请给停了，让我不得不跟她回去，哪里会像你这样，还想着办法，让我帮忙去劝苗苗。”
林淑慧见气氛缓和，也顺着说道：“如果苗苗真回来住，那你可就辛苦了，每天接送。”
金晶看向外婆，并不同意这个说法：“那苗苗可以和我一起……”
苏曼立刻打断她，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对！我就是这么想的！苗苗可以和你一起，中午继续在学校休息，我只接她晚上放学，第二天一早再送她上学。我现在时间自由，完全可以，不辛苦的！”
林淑慧看着苏曼的样子，心里微软，给出建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跟苗苗说呢？把你的想法，你现在的情况，都告诉她。说不定她马上就答应了呢？之前的交换是之前，孩子嘛，想法变得快，也许现在已经不在乎那个条件了。”
金晶也向外婆竖起大拇指，附和道：“外婆说得对！苏曼阿姨，你就直接打电话跟苗苗说，然后我在边上帮腔，咱们里应外合！”
苏曼却摇了摇头，脸上那份属于成功女性的干练和爽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普通母亲害怕被拒绝的局促和小心翼翼：“如果我直接打电话……万一，万一苗苗一下子拒绝了，我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呀。连请你帮忙的机会，可能都没有了。”
她这话说得如此卑微，林淑慧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她。金晶也像是真正懂了苏曼阿姨的顾虑和这份托付的重量。她不再是那个觉得“打个电话就行”的简单少女，她看到了成年人世界里的无奈和小心翼翼。
金晶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脸上露出一种“包在我身上”的郑重神情，说道：
“行，苏曼阿姨，这事我能办。”
她话锋一转，狡黠地眨了眨眼：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