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高窗斜切进走廊,水泥地泛着冷白的光,像一层薄霜覆盖在沉默的刑场上。
空气里浮着铁锈与血腥混杂的气息,细微得几乎被忽略,却在鼻腔深处留下灼烧般的余味。
厉渊跪在原地,左膝微微外翻,皮下淤血迅速蔓延成一片暗紫,每一次呼吸都牵动整条腿的神经,仿佛有细钉从骨缝中一根根顶出。
血从裤管渗出,在地面洇开一小片暗红,黏稠得像是缓慢爬行的蛛网。
他垂着头,呼吸平稳得近乎诡异,唯有颈侧暴起的青筋如蛇般蠕动,暴露了体内正翻涌的痛楚。
指尖抵住地面,触感冰凉粗糙,砂砾嵌入破皮的指节,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感。
项圈发出细微而持续的震颤声,频率越来越高,像是某种濒临失控的警报,在耳道内嗡鸣回荡,几乎盖过远处手下们压抑的窃语。
可他的双手始终贴紧腿侧,没有抬一下,也没有求饶。
陈枭站在几步外,手里还握着那根沾血的金属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由得意转为不安。
他本想借谢无虞不在的机会,把这个突然冒头的“玩意”踩回泥里——毕竟谁不知道,这疯狗不过是个从拳场买来的战奴?
连名字都是太子赐的,算什么东西?
“怎么?”他冷笑,声音却比刚才低了几分,“被打傻了?还是……真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没有人回答。
围观的手下们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见过厉渊出手,也见过他在训练室被电击到抽搐的模样。
但从未见过这样的沉默,不是屈服,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静,仿佛暴风雨前压城的乌云,沉得让人胸口发闷。
脚步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僵住了。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清晰而冷峻,像倒计时的秒针,一步步碾过众人的神经。
谢无虞目光扫过地上那一滩血,又落在厉渊低垂的侧脸上,眼神没有波动,像看一件物品受了损。
“为什么不躲?”他问,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整条走廊的寂静。
厉渊缓缓抬头,视线落在谢无虞的鞋尖上,皮革映着冷光,一尘不染。
他嗓音沙哑如砂纸磨过铁皮,一字一句:“因为您没下令。”
空气凝滞了一瞬。
谢无虞弯下腰,伸手抚过厉渊的脸颊,指腹擦去他额角渗出的冷汗,那汗冰凉黏腻,带着肾上腺素燃烧后的铁腥味。
动作温柔得近乎荒谬,与四周血腥的画面格格不入。
“疼吗?”他问。
“不疼。”厉渊说。
谢无虞笑了,直起身,转向陈枭:“你说他是暖床的玩意?”
陈枭喉结动了动,后退半步:“太子,我只是……提醒他规矩。”
“哦。”谢无虞点头,语气随意,“那你告诉我…我身边的东西,轮得到你来管教?”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猛然暴起!
厉渊以右腿为支点,整个人如猎豹般扑出,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吹乱了陈枭额前的碎发。
剧痛从左膝炸开,像电流贯穿脊椎,但他已顾不得——鼻梁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伴随着陈枭眼前炸开的血雾。
下一秒,手臂已被反拧至背后,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响,皮肤与骨骼的摩擦感清晰可辨。
厉渊单膝压在他脊背上,俯身靠近他耳畔,温热的呼吸喷在对方耳廓,声音低哑却清晰:
“再说一遍?”
陈枭张嘴想骂,却被一口灌进的血呛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喉咙里泛着血腥泡沫的咸涩。
谢无虞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拍了拍厉渊的肩。
“够了。”他说,“这个人——归你处置。”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却如同判决,谢无虞嘴角带着一丝冰凉的弧度,陈枭作为多年的干部,他已经给过机会了。
厉渊缓缓松手,任陈枭瘫软在地。
他没有再看对方一眼,而是拖着残伤的腿,一步步走到谢无虞面前,单膝跪下,头颅微低。
像一头终于确认领地的猛兽,在向唯一的王臣服。
谢无虞伸手揽住他的肩,将他半扶起来。
“回去。”他说,“我准你做你想做的事。”
那扇厚重的铁门闭合之后,地下三层陷入彻底的寂静,唯有通风管道偶尔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大地深处的脉搏。
而在上方幽暗的监控室内,灯光昏黄,谢无虞静静伫立在单向玻璃前,目光穿透黑暗,落在那个满手鲜血却纹丝不动的男人身上。
他指节微泛白,那根从未点燃的烟被紧紧夹在手中,仿佛攥着一段未曾出口的怒火。
玻璃映出他冷峻的轮廓,也映出房间中央那个伫立如雕塑的男人。
厉渊正缓缓直起身,沾血的手垂在身侧,脊背笔挺,仿佛刚才那一场残忍的“处置”不过是日常清扫。
阿九立在门口,呼吸放得极轻。
他知道这一夜意味着什么,陈枭是少壮派最后的余烬,而今连灰都不剩了。
更让他心头震颤的是厉渊。
他曾以为那不过是一条被驯服的猛犬,可方才那一拳接一拳的节奏,那近乎冷静的暴虐,分明已脱离了单纯的服从,升华为一种……领地性的宣判。
“发布通告。”谢无虞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冰面,“陈枭因叛帮罪被逐出洪兴,生死不论。”
他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另——厉渊即日起列为‘特级护卫’,任何未经许可接近他者,视为挑衅我本人。”
阿九瞳孔微缩。
特级护卫?这个词像尘封多年的密钥,在记忆深处响起锈蚀的回音。
洪兴社自创立以来,从无此职,但老人们私下提起过,当年老爷子身边那个戴铁面具的男人,也曾被称为“不受调度之人”。
他应声退下,脚步轻得几乎无声。
而在这座庞大宅邸的另一端,夜色正悄然浸透东院偏房的窗棂……
厉渊拖着那条几乎无法承重的左腿,一步步踏上台阶。
每走一步,骨缝里都像有钉子在刮擦,脚掌落地时传来钝痛,沿着神经一路烧进大脑。
汗水顺着脊沟滑下,浸湿衣料,黏腻地贴在背上。
苏锦听见动静匆匆赶来,手中提着药箱,见他满身血污,惊得手一抖:“厉……少爷?您这是…”
“不是少爷。”厉渊低声打断,嗓音沙哑如砂纸磨过铁皮,“我是他的狗。”
苏锦怔住。
她还记得上一年这个男人被抬进宅子时的模样,可如今,他竟能平静说出“我是他的狗”,语气里竟有一丝……归属感?
“让我给您包扎一下吧……至少止血。”她哀求似的说。
厉渊摇头,靠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指节破裂,血混着别人的和自己的黏在皮肤上,触感黏稠而温热。
疼痛尖锐地钻入神经,但他没有皱眉,反而轻轻笑了下。
“不用。”他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疼着,才能记得是谁给了我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