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整,洪兴社总部顶层会议室的大门被准时推开。
谢无虞他身后只跟了阿九一人,两人身上都没有昨夜雨水的丝毫痕迹,仿佛刚从一场无关紧要的晨间散步中归来。
会议长桌两侧,各堂口的话事人早已正襟危坐,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主位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身上,眼神复杂,或敬畏,或审视,或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敌意。
谢无虞目不斜视地走到主位坐下,并未立刻开口。
他慢条斯理地戴上一双洁白的丝质手套,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一份文件,垂眸翻阅,仿佛满室的紧张与他无关。
死一样的寂静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坐在他左手边首位的五叔谢明舟,清了清嗓子,率先发难:“无虞,城东三堂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沈骁虽然有错,但终究是在社里拼了十几年的老人,一夜之间,整个堂口核心被屠戮殆尽,连个全尸都没留下。这手段,未免太过血腥。”
他顿了顿,痛心疾首地环视众人,“我们洪兴社是靠兄弟义气立足的,如此动辄屠戮同门,长此以往,恐怕会寒了底下兄弟们的心。
年轻人血气方刚,我能理解,但坐在这个位置上,更需要的是仁德与权衡,而非单纯的杀伐。”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立刻引来几位元老附和地点头。
他们不敢直接指责谢无虞,却借着谢明舟的话,表达着自己的不安与质疑。
谢无虞翻动文件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声音平淡地像是在讨论天气:“哦?五叔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谢明舟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强撑着长辈的架子道。
“我不是说你错,只是觉得处理方式过于极端,厉渊那孩子……是你身边最利的刀,但刀太快,容易伤到自己人。”
话里话外,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刚刚离港的厉渊身上,暗示谢无虞是被疯狗蒙蔽了双眼。
“呵。”谢无虞终于从文件中抬起眼,一双漆黑的眸子冷得没有半分温度,直直射向谢明舟。
谢无虞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每一个字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会议室每个人的心上。
“厉渊前些日子去曼谷,险些有去无回,诸位心里当真不清楚吗?”
他将手中的文件轻轻往前一推,那是一份详尽的记录。
“五叔,你告诉我,若非我默许,他厉渊,能在这偌大的洪兴社地盘上进出自如,屠尽一个堂口而无人知晓吗?”
“还是说,”谢无虞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五叔以为,我连自己手底下的人调动了哪支队伍都不知道?”
谢明舟的额角沁出冷汗,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全场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所有人这才惊恐地意识到,昨夜那场血腥的清扫,根本不是厉渊的擅自行动,而是太子爷亲自授意、并为之铺平道路的一场精准处决。
沈骁这个外姓堂主积怨多年、勾结外敌的谋逆之举,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不是被蒙蔽,他就是那个执刀人。
谢无虞扫视全场,冰冷的声音落下最后的定论:“三堂沈骁,勾结外敌,泄露行踪,意图谋逆,是为叛徒。
清理门户,天经地义,谁再有异议,可以站出来,去下面陪他。”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诸位记住,洪兴社,一直是我说了算。”
无人敢再发一言。
这场借题发挥的发难,不仅没有动摇谢无虞分毫,反而成了他昭告天下、树立绝对权威的血腥加冕礼。
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冷硬的办公室镀上一层虚假的暖意。
阿九推门而入,将一份整理好的文件放在桌前:“少爷,沈骁残余党羽已全部肃清,三堂空缺的位置,几位元老推荐了三个候选人,您过目。”
谢无虞目光未抬,指尖划过文件上的名字,淡淡道:“都不用。三堂暂时由你代管,筛选新人的标准只有一个——绝对忠诚,无关出身姓氏。”
“是。”阿九恭敬应道,轻轻的退了出去。
深夜十一点,谢家主宅静谧无声。
谢无虞依旧坐在书房,不知疲倦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负责打理花园的老吴修剪完最后一丛月季,路过书房窗边,习惯性地朝里看了一眼。
灯火通明,太子爷的身影挺拔而孤独。
老吴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凌晨两点,他又起夜,发现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第二天清晨,老吴去给书房的盆栽浇水,敏锐地发现,待客沙发上的一角有明显的褶皱,旁边还搭着一条未来得及收走的羊绒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和冷杉的混合气息。
太子爷昨夜,竟是在这里睡的。
书房内,阿九将一份加密通讯记录递到谢无虞面前:“太子,信号显示,厉渊乘坐的船只已在半小时前进入公海范围,GpS信号稳定,一切正常。”
谢无虞盯着屏幕上那个缓缓移动的绿色光点,良久,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有没有……发任何消息回来?”
阿九恭敬地垂首:“没有。没有任何消息。”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让谢无虞心头微微一沉。
不知沉寂了多久,他猛地起身,将手机扔在桌上,径直走向位于地下一层的私人训练场。
他脱掉外套,赤着手,对着沉重的沙袋,一拳,又一拳,用最原始的暴力宣泄着心中那股无处安放的焦躁、思念与被掏空的空虚。
拳拳到肉的闷响在空旷的场馆内回荡,直至指节破裂,渗出鲜血,他也没有停下。
公海之上,一艘伪装成普通远洋货轮的巨轮正破开墨色的波涛。
在其幽暗的船舱深处,消毒酒精的刺鼻气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正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厉渊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肩头的枪伤刚经过简单处理,白色的纱布已经渗出暗红的血迹。
他抬手抚摸着左胸口那个烙痕,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思念与决绝。
他知道,谢无虞在等。
所以,他必须活着回去。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为他扫清所有障碍,带着一身清白与安稳,回到那个等他的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