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争执声最终以一声沉重的摔门收尾,檐角残冰正顺着瓦砾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细珠。
谢震山背对着门口,指节因死死攥着那份共享协议而泛白,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如同他此刻扭曲的眉头。
“联姻是唯一的路!”他猛地转身,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混着压抑多年的疲惫。
“你不中意林家,还有其他几家,不管你娶谁,联姻能稳下南方的盘,这是祖宗传下的基业,容不得你任性!”
谢无虞站在原地,深色衬衫的袖口依旧挽着,冷白的皮肤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寒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眸光沉得像深潭。
“我不会娶。”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凿铁,“我的人,只有厉渊。”
“厉渊厉渊!又是他!”谢震山怒极反笑,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微凉的空气里转瞬即逝,
“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姓人,值得你赌上整个洪兴?你把族规、把列祖列宗放在眼里吗?”
他一步步逼近,眼中满是痛心与狠戾,“我给过你选择,是你自己不肯回头。”
谢无虞扯了扯唇角,似有嘲讽,却没再多言。
“好,很好。”谢震山见他油盐不进,心一横,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彻底褪去,抬手对着门外沉声道。
“来人,把少爷请去西院禁闭区。”他顿了顿,补充的话语冷得像冰
“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探视,断水断粮,什么时候他想清楚了联姻的事,什么时候再让他出来。”
门外的守卫应声而入,面无表情地站在谢无虞身侧,等候指令。
谢无虞没反抗,只是缓缓抬眼,最后看了一眼父亲鬓角的白发,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随即被冰封。
他转身,跟着守卫向外走,皮鞋敲击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两代人的执念与对抗之上。
禁闭区的门“咔哒”一声落锁,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也隔绝了最后一丝暖意。
一连三天,湿冷的空气从窗缝渗入,带着铁锈与泥土的气息,在鼻腔里弥漫成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谢无虞赤脚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足底每一寸神经都清晰感知着那股寒意。
它顺着脚心爬升,像毒蛇缠绕脚踝,直窜脊椎。
这三天里他水米未进,喉咙干涩得像是要裂开,胃里空空荡荡地泛着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眩晕。
偶尔指尖划过玻璃,留下五道湿痕,水珠滑落时拖出细长轨迹,如同未干的血迹,会让他想起某个暴雨夜的温热。
走廊尽头的安全灯泛着幽绿的光,映得墙面如同鬼影浮动。
远处通风管道传来低频嗡鸣,像是某种机械生物在黑暗中呼吸。
没有电话,没有电脑,甚至连报纸都被清空,整个世界将他剔除。
这三天里,他听得见门外好几次熟悉的脚步声徘徊,听得见厉渊试图以送饭为由求见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却都被守卫冰冷的“家主有令”挡了回去。
他闭着眼,假装听不见,任由饥饿与干渴一点点侵蚀着体力,直到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
唯有窗外这永不停歇的雨声、脚下地面的寒凉、耳畔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提醒他还活着。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那台监控屏上,如今它竟微微震颤,像沉睡的心脏忽然抽动。
下一瞬,屏幕闪了一下,画面只存在不到一秒,西廊守卫大刘倒在地上,头歪向一侧,脖颈处一道细微红印,显然是被精准制伏。
瞳孔骤然收缩。
谢无虞猛地转身,盯着紧闭的房门,声音因缺水而沙哑,却依旧冷得像冰:“谁给你的胆子?”
话音未落,破窗之声撕裂雨幕。
碎裂声极轻,却异常清晰,不是暴力撞击,而是某种高频震荡下玻璃自内崩解的脆响。
黑影如猛兽扑入,水花四溅,却没带多少腥冷,反倒卷着一股清润的香气。
是春笋焖鸡的鲜,混着莲子百合粥的甜,都是谢无虞偏爱的味道。
来人一身作战服紧贴身躯,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左腿裤脚还沾着泥点与焦痕,脚踝处皮肉翻卷,血混着雨水缓缓渗出,是强行穿越高压电网留下的伤。
但他怀里紧紧护着一个保温食盒,棱角处都没沾到半点水渍,显然是用身体牢牢护住的。
正是厉渊。
他单膝跪地稳住身形,第一时间将食盒举到身前,生怕里面的食物凉了,眼底带着急切与讨好,全然没了平日的冷硬:“阿虞,我给你带了吃的。”
“你忘了我的命令?”谢无虞一步步逼近,脚步轻得可怕。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因饥饿而微微发晃,却依旧维持着最后的威慑。
“擅自闯禁地者,废四肢逐出组织”
他抬手,本想如往常般落下惩戒,可看到厉渊护着食盒的模样,指尖终究顿了顿,最后只是冷冷扫过那食盒:“拿出去。”
“我知道错了。”厉渊没起身,反而往前挪了半步,膝盖在湿冷的地面上蹭出轻微声响,抬头时,平日里锐利的眼神软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可你三天没吃东西了,春笋是今早刚挖的,粥也熬了两个时辰,就尝一口?”
谢无虞别过脸,语气冷硬:“不吃。”
厉渊喉结滚了滚,像是鼓足了勇气,伸手轻轻拽住谢无虞的衣摆,指尖小心翼翼地,生怕触怒他。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点沙哑的软糯,和他悍勇的模样截然不同:“阿虞,你不吃,我心疼。”
他顿了顿,竟微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你要是气我闯进来,打我骂我都好,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行吗?”
谢无虞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料到他会这般。
“松手。”他的声音依旧冷,却没了之前的凌厉。
厉渊不仅没松,反而拽得更紧了些,甚至轻轻晃了晃他的衣摆,像只求关注的大型犬:“阿虞,就吃一口”
他抬眼,眼底带着希冀,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尝尝,要是不合口,我再改,好不好?”
谢无虞看着他脚踝的伤,又看了看他护得严严实实的食盒,喉间泛起干涩的痒。
他知道厉渊向来笨拙,能记住他的口味,能冒着杀身之祸送来热饭,已是用尽了心思。
可他心里的郁气未消,依旧硬着心肠:“我说了,不吃。”
厉渊的眼神暗了暗,却没放弃。
他慢慢打开食盒,春笋焖鸡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混着粥的清甜,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诱人。
他盛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谢无虞嘴边,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带着伤口的痛感,也带着紧张。
谢无虞垂眸,看着那勺温热的粥,又看着厉渊眼底的执拗与担忧,那点冷硬的外壳,终究裂开了一道缝。
厉渊见他不抗拒,又往前递了递,声音里带着点雀跃:“就一口,嗯?”
谢无虞没说话,却没再推开他。
谢无虞看着他眼底的讨好与珍视,又看了看窗外渐歇的雨势,春风顺着破窗的缝隙涌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他终究没再坚持,张嘴吃下了那块春笋。
厉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浅淡的笑容,他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轻柔而专注。
谢无虞沉默地吃着,胃里渐渐被温热填满,连日来的虚弱与眩晕也缓解了不少。
他看着厉渊小心翼翼的模样,看着他脚踝依旧在渗血的伤,心里的冰一点点融化,只剩下复杂的暖意。
吃完大半,谢无虞摇了摇头:“饱了。”
厉渊立刻停下,将食盒收好,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水囊递给他。
谢无虞接过水囊,喝了两口,喉咙的干涩彻底缓解。
他看着厉渊,忽然开口:“你的伤。”
厉渊愣了一下,随即不在意地笑了笑:“小伤,不碍事。”
谢无虞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他手腕的伤口。
厉渊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躲开,反而微微低下头,任由他触碰,眼底带着点乖巧的顺从。
“谁准你这么拼命的?”谢无虞的声音低哑,带着不易察觉的疼惜。
厉渊抬眼,看着他,眼神坚定而温柔:“为了你,怎样都值得。”
谢无虞的指尖顿了顿,看着他眼底的赤诚,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晨光带着春的暖意渗入房间,映得两人的身影格外清晰。
厉渊看着谢无虞苍白却已恢复些许血色的脸,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