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主卧仍未亮灯。
空气凝滞,只有空调低微的嗡鸣在耳畔持续震颤,像一根细针缓慢刺入神经。
谢无虞缓缓睁开眼。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可他还是一下子捕捉到了那道呼吸,极轻、极稳,刻意压住起伏,却仍如一根绷到极限的钢丝,在寂静中发出几不可闻的震颤。
太规律了,规律得近乎病态。
月光从窗帘缝隙渗入一线,银白如刃,恰好落在床尾。
那里盘膝坐着一人,脊背笔直如刀削,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头颅低垂,姿态恭顺得近乎诡异。
厉渊就那样守着,一动不动,像一尊供奉于暗处的祭品。
谢无虞没动,只是盯着他看了很久。
指尖无意识摩挲过枕边冰凉的金属打火机,喉间泛起一丝铁锈味。
“你在等什么?”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穿透黑暗的审判。
厉渊肩头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依旧低着头:“等您醒来。我怕错过命令。”
沉默蔓延了几秒。
下一瞬,谢无虞忽然伸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人拽上床。
动作干脆利落,不容抗拒。
厉渊猝然跌进柔软被褥,本能地想要退开,却被对方另一只手扣住后颈,按在身侧。
织物摩擦皮肤,发出细微沙响,体温透过薄衫迅速交织。
“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跪着睡。”谢无虞的声音近在耳畔,低哑而冷,“你是我的刀,不是地板上的影子。”
厉渊僵硬地躺着,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才忍住没有翻身避开。
指甲嵌入皮肉的钝痛让他保持清醒。
他离谢无虞不过半尺,却像隔着深渊。
听觉被放大到极致,对方每一次呼吸都像潮水拍岸,胸腔震动清晰可感。
嗅觉也被点燃,雪松混着烟草与昨夜咬痕留下的淡淡血腥味,不断钻入鼻腔,搅乱神经。
触觉则如针扎,每一寸肌肤都在提醒自己正躺在不该躺的位置。
他知道这不是恩赐。
越靠近中心,越要承受更多目光的灼烧。
晨光终于刺破云层时,谢无虞起身穿衣,动作从容不迫。
丝绸衬衫滑过指节,纽扣一颗颗扣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厉渊立刻跪坐起来为他整理领带,指节微微发抖,却精准避开每一寸肌肤接触。
指尖划过领带结的瞬间,能感受到布料下温热的颈动脉跳动。
谢无虞低头看他一眼,忽然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对上自己。
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茧,摩擦着下颌骨,激起一阵战栗。
“待会儿随我去码头。”他说,语气平淡如交代天气,“以后你走在我三步之内。”
厉渊瞳孔微缩,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低声应了一个字:“是。”
消息传回训练营时,陈枭正一脚踹翻沙袋,冷笑出声:“让一个疯狗站太子身边?我们洪兴的脸都被他舔脏了!”
他出身武学世家,自小习练传统拳法,视地下拳场出来的斗犬为野种,更无法容忍谢无虞竟把这样一个来历不明、暴戾嗜血的男人放在贴身位置。
“测试反应?”他抓起车钥匙,眼神阴鸷,“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该死的位置’。”
十分钟后,三辆改装越野驶出训练基地,在谢无虞车队必经的滨海大道反复横穿、急刹变道,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嘶鸣,焦臭味随风飘散。
阿九站在监控前皱眉,立即上报。
谢无虞正在车内闭目养神,闻言只掀了下眼皮,淡淡道:“让他试试看,谁先撞死。”
语气轻松,像在谈论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
正午烈日灼烤着码头区的钢铁栈桥,空气中弥漫着海水腐锈与柴油混合的气味,咸腥中夹杂着金属氧化的苦涩。
阳光照在铁皮屋檐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车队缓缓驶入作业区,警戒组尚未完全布控,突有一辆黑色越野如同失控般从侧巷高速冲出,直逼主驾车门!
电光火石之间,厉渊甚至没来得及开门。
他整个人已如猛兽破笼,撞碎车窗玻璃跃出!
右肩狠狠撞上越野车头钢板,发出沉闷巨响,金属凹陷变形,整辆车被这蛮横之力顶得原地打滑,最终在距离主车不到两米处戛然停住。
玻璃碎片如雨洒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有几片划过脸颊,留下细长血痕。
厉渊缓缓抬起头,右颊一道血痕顺着下颌滴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滋”地一声蒸发成微小黑点。
他站在扭曲的车头前,浑身浴尘带血,破碎衣角在海风中猎猎作响,眼神却冰冷如深渊猎兽,死死锁住驾驶座上的陈枭。
全场寂静。
海风卷着铁锈味吹过,卷起他破碎的衣角,也卷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意。
陈枭脸色发白,手指死死攥住方向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而远处,谢无虞才慢条斯理地推开车门,他看也没看那辆肇事越野,只是朝厉渊伸出手,嗓音平静:
“回来。”
厉渊低头,一步步走回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之上。
脚底传来地面灼热的触感,汗水顺着脊椎滑落,浸透衣料。
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迟疑。
直到重新站定在谢无虞身后三步之距,他才微微垂首,任血珠从脸颊滑落,滴进衣领深处。
没人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藏在袖中,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把自己掐醒。
提醒自己现在是谁的狗。
而谢无虞望着远处喧嚣渐起的码头,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
也知道,有些人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庆功宴设在洪兴社老码头的地下会所,红铜吊灯映着乌木长桌,酒香与雪茄烟雾交织成一片沉滞的奢靡。
空气里浮动着皮革、檀香与威士忌的气息,连呼吸都变得粘稠。
谢无虞坐在主位,一袭黑色高定西装未解扣,袖口露出半截腕表,冷光如刃。
他几乎不动杯箸,只是偶尔抬眼扫过全场,目光所至,无人敢直视。
陈枭端着酒杯起身,步伐稳得近乎刻意。
他走到主桌前,躬身敬酒,脸上堆着笑,却掩不住眼底的阴火:“太子,刚才码头的事……属下只是想测试新护卫的应变能力,一时莽撞,冲撞了您。这杯酒,赔罪。”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陈枭举杯上前时,厉渊的右脚已无声地滑出半寸。
当笑声响起,人群注意力集中于主桌那一瞬。
他如影随形贴至其身后,左手如铁钳般扼住对方咽喉,右手猛地夺过那杯未饮的高度白酒,直接灌进陈枭口中!
烈酒入喉如刀割,灼烧感一路蔓延至胃部,呛出的酒液混着鼻血滴落在地毯上,散发出辛辣与铁锈交织的气味。
陈枭瞳孔骤缩,本能挣扎,却被厉渊单手压制得动弹不得。
喉骨在掌下咯咯作响,双腿抽搐几下,终是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地。
满堂死寂。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悄悄后退,连阿九都微微眯起了眼。
谢无虞抽出一方纯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布料与皮肤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而后,他抬眸环视众人,嗓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骨:
“打我的狗”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地上昏厥的陈枭,“还得问过主人”
厅内温度骤降。
“下次。”他将手帕丢进垃圾桶,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弄死他,我不追究。”
没有人敢接话。
这场庆功宴,从这一刻起,再无人敢正眼看厉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