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室内一片死寂,唯有镜墙映出苍白冷光,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无数个重叠的虚影。
那些镜面并非完全平滑,有些扭曲了轮廓,有些映出的时间似乎慢了半拍,仿佛每一块镜子里都藏着另一个尚未觉醒的“我”。
红木长桌横贯中央,银质刀叉按礼仪顺序整齐排列,水晶杯底泛着幽微反光,折射出细碎如星芒般的光斑,像是真有一场家族晚宴即将在此开场。
可这里没有宾客,没有香气,甚至连空气都凝滞得如同封存已久的棺椁,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锈。
谢无虞端坐主位,一身炭灰色西装衬得肩线利落如裁,冷白的肤色在水晶光线下近乎剔透。
他眼尾微微上挑时带着天生的疏离感,鸦羽般的睫毛垂落,在眼睑投下浅淡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潮。
指尖骨节分明,叩击桌面时,腕间露出的一小块皮肤细腻得近乎易碎,与他话语里的压迫感形成诡异反差。
“你现在要学会一件事。”他声音不高,尾音轻扬却穿透寂静,“站着不动,比杀人难。”
厉渊站在他右后方半步的位置,双臂交叠于背后,脊背绷成一道笔直的线。
他身形高大挺拔,黑色劲装勾勒出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麦色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却被汗水浸得有些发亮。
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饱满的额角,眉峰凌厉如刀刻,鼻梁高挺笔直,下颌线锋利得能划破空气。
最惊人的是他的眼睛,瞳色极深,此刻正死死锁定前方镜面,长而密的睫毛因紧绷而纹丝不动,唯有眼尾的红痕泄露了极致的隐忍。
他的脚跟并拢,膝盖不能弯,脖颈必须挺直,目光锁定前方镜面,不得眨眼超过三秒。
这已是新的训令,不再用铁链与电击逼迫肉体屈服,而是以静止为牢笼,以时间为鞭子,一点点磨掉他体内那头野兽的本能。
他已经站了四个小时。
汗水从额角滑落,顺着颧骨的流畅弧度淌下,在下颌处凝聚成滴,最终坠入衣领,留下一道湿冷的痕迹。
颈部肌肉开始抽搐,每一次微小的颤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像有细针在皮下反复穿刺。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深呼吸,胸腔的起伏会牵动肩胛,而任何细微偏差都会触发项圈的警告脉冲。
项圈安静地贴合在他喉间,它不仅能监控生理状态,还能通过声纹识别判断是否完成指令。
这是谢无虞未曾言明的规则,却早已写进每一次电流窜过的痛楚里。
他缓缓起身,绕到厉渊身后。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极轻,却让厉渊全身肌肉瞬间紧绷,耳膜捕捉到那规律的“嗒、嗒”声,如同心跳被外力操控。
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自己的肩胛,指腹缓缓擦过凸起的骨节,带着某种近乎温柔的审视。
谢无虞的指尖很软,与他掌心的薄茧形成鲜明对比,让厉渊皮肤泛起一阵战栗般的麻意。
“你现在还有心吗?”谢无虞俯下身,唇几乎贴上厉渊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扫过对方泛红的耳尖,嗓音低得几乎融进呼吸里。
厉渊没回答,也不能回答。
他的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心跳却被那只手的温度搅乱了节奏。
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陌生的东西,像是被窥见了什么不该存在的内里,赤裸、脆弱、无法掩饰。
他能清晰闻到谢无虞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杂着冷冽的金属味,霸道地侵占着他的呼吸。
谢无虞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却像刀刃划过耳膜,留下细微的嗡鸣。
下一秒,那只手猛地收紧,五指如钳般掐住他的喉结,力道精准到刚好阻断气流却不致昏迷。
厉渊瞳孔骤缩,本能想要挣脱,可双脚像钉死在地上。
他只能睁着眼,盯着镜中自己的脸。
扭曲、涨红、青筋暴起,原本深邃的眸子因缺氧而布满血丝,视野边缘泛起黑雾,衬得那张英挺的脸多了几分狰狞。
“你只会听命令。”谢无虞贴着他耳侧说道,气息冰凉,“记住了?”
喉间的压迫骤然消失,厉渊踉跄了一下,强行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却依旧不敢低头。
他能感觉到谢无虞还站在身后,目光像实质般落在自己背上,带着审视与评估。
训练继续,时间变得模糊而漫长。
日光彻底褪去,指挥室陷入一片幽蓝,工作人员无声进出,拆除了晚宴布景,只余下冰冷的镜墙与地板上淡淡的鞋印,以及一道跪伏过的人形轮廓。
窗外城市灯火次第亮起,透过高窗投下斑驳光影,像某种沉默的见证。
几乎同时,谢无虞拍掌三下。
门开,两名身穿礼服的男人走入,面容普通,步伐沉稳,伪装成赴宴宾客的模样,其中一人故意偏离路线,肩膀狠狠撞向厉渊右侧。
撞击并不重,但对于一个长期处于战斗警觉状态的拳场杀戮机器而言,这已是挑衅的信号。
厉渊动了,右手闪电般摸向腰侧,那里本该有刀,现在只有空荡的皮革扣环。
可他的动作依旧迅猛、精准、毫无迟疑,整个人如弓弦崩发,眼底瞬间燃起杀意,直逼对方咽喉!
“停!”谢无虞的声音冷如霜雪,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厉渊硬生生刹住动作,手臂悬在半空,额角青筋狂跳,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像一头被铁链勒住脖子的猛兽,挣扎在服从与本能之间。
他的手掌还在颤抖,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那一瞬间涌上的空虚,杀意退潮后,只剩下一具被规则填满的躯壳。
他能看到镜中谢无虞缓步走来的身影,对方的西装依旧笔挺,发丝整齐,与自己的狼狈形成刺眼对比。
谢无虞踱至他面前,近距离凝视他的眼睛。
那双原本混沌阴郁的眸子,此刻竟透出几分清明,几分挣扎后的清醒,像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
“反应合格。”他说,语气平淡,指尖却轻轻划过厉渊汗湿的眉骨,动作近乎亲昵。
谢无虞的指尖带着凉意,触碰到厉渊滚烫的皮肤时,让对方身体猛地一僵,“控制不合格。”
厉渊眼底情绪不明,十秒过去,谢无虞没动,也没催促,只是转头看向厉渊,目光在他汗湿的发梢、紧绷的下颌线上流连。
忽然,厉渊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抚过领口褶皱,一丝不苟地将其捋平。
这个动作没有命令,也不属于任何训练流程,它是自发的,甚至带着一丝近乎人类社交本能的体面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