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马车在通往杨家祖籍老宅的官道上狂奔,车轮碾过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车厢内,杨贵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虽然他在京城的“毒煤案”中,狠心舍弃了王宏这枚棋子,也让他死在了刑部的大牢里了,从法律上切断了与杨家的直接联系。
但是,刚才的得到的那鞋底的“汉白玉石粉”消息,
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头,也扎在了所有明眼人的眼里。
谁不知道全京城除了皇宫,就只有杨家大宅铺得起汉白玉?
虽然没有任何人指认,但这无疑已经等于向太子和皇帝“自爆”了身份。杨家在京城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他必须在大将军发怒之前,拿出一个能翻盘的筹码,否则,下一个“畏罪自杀”的,可能就是他杨贵了。
京城百里外,杨家祖籍。
这里虽远离朝堂,却戒备森严。昏暗的密室内,被贬为庶人的杨威端坐在太师椅上。虽然头发花白,脸上皱纹纵横,但他并没有像外界传言那般颓废,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依旧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凶光,身躯凛凛,精气神丝毫未减。
“砰!”
杨威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刚进门的杨贵脚边,碎片飞溅,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衣摆。
“废物!全是废物!”
杨威指着跪在地上的杨贵,怒不可遏:“让你去搞垮那个煤店,你倒好,不仅没搞垮,现在还让那个废物太子,借机立了威!”
“现在全京城都在传颂太子和太子妃英明神武,断案如神!你是嫌我这‘闭门思过’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杨贵吓得浑身发抖,吓得他动作利索地“扑通”的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
“都是那个瑞王妃太狡猾了……而且,而且小的也是为了咱们杨家啊!那钱掌柜虽然被抓了,但小的已经安排他在刑部大牢里‘自行了断’了,绝没有供出您来!”
“没供出来?”杨威冷笑一声,眼中杀机毕现,“那汉白玉石粉是怎么回事?现在满京城都在传,说是我杨家在背后捣鬼!虽然没有口供,但在皇上和太子心里,这跟认罪有什么区别?!你这是把把柄往人家手里送!”
杨贵冷汗直流,他知道大将军说得对。在权力的博弈中,有时候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怀疑”就够了。
他不敢擦汗,只能匍匐在地,颤声道:“老爷教训得是!小的知罪!但小的此番连夜赶回,正是为了将功补过!小的还有一计,定能让瑞王一家在半个月后的‘双喜宴’上颜面扫地,甚至……让陛下治他们的罪!到时候,他们自顾不暇,自然就没空来追究咱们了!”
“哦?”杨威眯起眼睛,阴冷地盯着他,“你还有什么馊主意?若是再像这次一样……”
“绝不会!”杨贵急切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阴毒与算计的光芒,“老爷您想,他们虽然破了点不着煤球一个局,但她那个承诺要在双喜宴上展示、并送往北境御寒的‘云绒仙衣’,还没做成呢!这衣服的关键,就在那鸭毛鹅毛上!”
“现在离宴席只剩十来天了,从他们刚开始收购的时候我已经让人着手安排上了,现在他们手里肯定没存多少货。”杨贵做了一个狠厉的抓握手势。
“只要我们继续收购,甚至动用祖宅的库银,把全京城、甚至周边县城的鸭毛全都收光!一根都不给她留!到时候,她拿什么做衣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若是宴席当天,百官冻得瑟瑟发抖,而太子妃却拿不出承诺的冬衣……这就是欺君之罪!是办事不力!陛下定会震怒!到时候,谁还会在意那个死掉的钱掌柜?”
杨威沉思片刻,眼中精光爆射。
他虽然被困在祖宅,但对皇帝和现在的太子的恨意却与日俱增。只要能让他们不好过,只要能折断太子的羽翼,花点钱算什么?
“好!”杨威缓缓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你这步棋,走得还算有点脑子。那些毛,你给老夫看好了!哪怕是一根,也不许流出去!我要让瑞王一家在双喜宴上,颜面扫地!”
“是!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回京城亲自盯着,绝不让东宫拿到一根毛!”杨贵大喜过望,连忙磕头领命。
……
杨贵领了命,连夜赶回了京城。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出现了一幕奇景。
杨家的人却像疯了一样,在大街小巷疯狂收购鸭毛鹅毛。价格从五十文一斤一路飙升到六十文一斤!
太子府似乎“知难而退”,撤掉了所有的收购点。
杨贵大获全胜,每天都有一车车散发着腥臊味的鸭毛运进杨家在京城的一处别苑,塞进那个巨大的地下冰窖。
然而,他刚一进别苑的门,就觉得不对劲。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正弥漫在整个院子里。这味道极其霸道,酸爽中夹杂着腐烂的腥气,顺着寒风直往鼻子里钻,让人闻之欲呕。
“怎么回事?”杨贵捂着鼻子,眉头紧锁。
“掌柜的!您可回来了!”留守的管家哭丧着脸迎了上来,手里还拿着块湿毛巾捂着嘴,“不好了!冰窖……冰窖出事了!”
“冰窖怎么了?有人来抢?”杨贵心里一惊。
“不是有人抢,是……是里面的毛,它自己‘炸’了!”
杨贵脸色一变,大步流星地冲向后院冰窖门口。还没靠近,就被一股肉眼可见的热浪混合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一堵墙般撞了过来!
“呕——!”
饶是杨贵身体强健,也被这就这一下熏得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见厚重的石门缝隙里,正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那不是仙气,那是内部高温发酵产生的热气!
正如小朝安之前吐槽的那样,几万斤带着血水、油脂和沾有粪便的湿鸭毛堆积在一起,冰窖又不通风,微生物迅速发酵产热,外冷内热,沼气聚集,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随时可能爆炸的“化粪池”!
“快!打开看看!”杨贵强忍着恶心吼道。
家丁们憋着气,费力地拉开石门。
“轰——!”
一股更浓烈的恶臭喷涌而出,伴随着黑色的粘液流淌满地。原本堆积如山的麻袋已经塌陷、发黑,里面甚至还传出了“咕嘟咕嘟”的气泡声。
“完了……全完了……”杨贵看着这一窖的烂摊子,脸色铁青,双拳紧握。
这可是几万两银子收回来的啊!原本是指望用来卡太子脖子的王牌,现在不仅成了废品,还成了烫手的山芋!
更糟糕的是,这股味道实在太大了,顺着北风飘出十里地。周围住的可都是达官显贵,此刻一个个都被熏得不敢开窗,甚至连巡城的五城兵马司都惊动了,正在外面砸门,说是有人举报杨家“私藏尸体,意图谋害邻里”。
“掌柜的,官差在外面要冲进来了!这要是让他们看到这一窖烂东西,咱们私囤物资、扰乱京畿、制造公害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啊!”管家急得团团转,“而且大将军要是知道了……”
杨贵一想到杨威那双阴狠的眼睛,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快!快弄走!”杨贵在原地急得转圈,“找人拉走!扔到城外去!”
“没……没人敢拉啊!”管家哭丧着脸,“这味儿太冲了,给多少钱脚夫都不干!而且现在满大街都是人,咱们这一拉出去,不就露馅了吗?”
就在杨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后门突然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杨掌柜在吗?本王听闻府上‘香飘十里’,特意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这声音……有点耳熟?
杨贵亲自去打开后门一看,差点没哭出来——
只见三皇子萧文,穿着特制的、包裹严实的防护服(里三层外三层),带着一队推着板车、同样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三……三殿下?”杨贵就像看到了救星,也顾不得这是死对头了,连忙拱手作揖。
“哎呀,这味儿……”三皇子隔着面罩都能闻到那股酸爽,嫌弃地挥了挥手,“杨掌柜,您这是在炼什么绝世丹药呢?都惊动父皇了,特命本王来看看。若是处理不了,本王可以代劳。”
“殿下救命啊!”杨贵也是能屈能伸,“这些毛……这些毛坏了!小的愿意全部捐给朝廷!只求殿下赶紧把它们弄走!越快越好!官差就在前门了!”
“捐?”三皇子挑了挑眉,拿腔拿调地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可是杨掌柜花高价收来的‘宝贝’。而且……这东西现在可是‘公害’,处理起来很麻烦的,本王的人手也很贵,这大冷天的……”
“我出钱!”杨贵心在滴血,但为了不被官府查封,只能认栽,“我出运费!一车一百两!求殿下赶紧弄走!”
“成交!”
最终,杨贵不仅把所有的鸭毛拱手相送,还倒贴了几千两银子的“清理费”,眼睁睁看着三皇子指挥人手,把那些虽然发臭、但经过陆文卓专业处理后依然能用的鸭毛,一车车拉回了东宫。
……
杨家老宅,杨家家主杨威听到消息后,气得猛地攥紧拳头,手中茶盏‘咔嚓’一声被捏碎,碎片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随即喉头一甜,当场吐出一口淤血,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