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瑞王和镇国公等人躬身退下,陆文卓也抱着熟睡的小朝安离开了,御书房的殿门被缓缓关上。
先前那股剑拔弩张、充斥着血腥和杀意的气氛终于彻底散去。
太监高福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手脚麻利地清理着地上的血迹和那具刺客的尸体,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开元帝坐在龙椅上,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从头到尾都站在那里,虽然脸色苍白,却始终保持着国母仪态的女人——皇后,卫昭仪。
“太医,”开元帝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给皇后包扎伤口。”
“是。”早已候在一旁的太医连忙提着药箱上前,跪在皇后面前,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手腕上的伤口。
“嘶……”
药粉洒在伤口上,皇后卫昭仪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开元帝。
她的心中,同样是惊涛骇浪。
开元帝看着她忍痛的模样,挥了挥手:“高福,你们都退下吧。”
“奴才遵旨。” 高福带着太医和所有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殿门。
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了这对帝国最尊贵的夫妻。
“陛下……”
皇后卫昭仪率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小事。
“嗯?”开元帝看着她。
“您方才……问小朝安的那个问题……”皇后卫昭仪平静地陈述着,“您……也听到了,是吗?”
开元帝握着龙椅扶手的手猛然一紧!
他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威严闪过一丝错愕。
他以为,那是上天赐予他这个天子、赐予他这个“皇爷爷”的独一无二的恩赐! 他以为,只有他能听到那个小奶娃的心声!
所以他才敢在最后那般“荒诞”地开口询问一个奶娃。
可现在,皇后居然……
“你……”开元帝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也听到了什么?”
“臣妾听到了。”皇后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眼中却难掩后怕与凝重,“臣妾听到了所有。”
“臣妾听到她说……今日的刺客,是太子派来的。” “臣妾还听到她说……瑞王妃,才是镇国公真正的亲生女儿。”
开元帝从龙椅上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是难以言喻的震惊。
他真的……不是唯一一个?
“你……从何时开始的?”
“回陛下,臣妾……是从早在几日之前,也就是在陛下寿宴之前几天的样子,在长乐宫第一次抱起小朝安时,就开始听到了。”
皇后终于说出了这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臣妾当初听到的第一句心声,便是……便是小朝安说臣妾的煜儿……快要死了!臣妾当时还以为是自己魔怔了……可臣妾不敢赌!”
“直到陛下的寿宴上,那赵太傅持匕首行刺!是小朝安,是她救了煜儿的命啊!从那一刻起,臣妾就彻底相信了!
而今日在御书房,又亲眼目睹滴血认亲上的行刺,更是印证了她对太子的所有说的……都是真的!”
开元帝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干咳了一声,脸上竟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
“咳……”开元帝故作威严地别过脸,“朕……朕还以为,只有朕一人能听见。”
皇后卫昭仪见陛下这副模样,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
原来,陛下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而且也“独自”听了半个多月?
一股荒诞的、却又无比庆幸的情绪涌上心头,皇后“噗嗤”一声,竟是破涕而为笑。
她这一笑,开元帝反而更尴尬了,他板起脸:“笑什么!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若非你我二人共同印证,朕岂敢轻信!”
“是,臣妾失仪了。”皇后连忙收敛笑意,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共享天机、也共担风险的凝重。
“既如此,”开元帝缓缓踱步,“太子……是主谋,你我心知明。”
“是。”皇后的声音冷了下来,“若非小朝安,今日臣妾与瑞王,怕是都要折在太子手里。他这一招‘贼喊捉贼’,当真歹毒!”
“哼,”开元帝冷哼一声,“太子的狡猾,朕今日算是看透了。”
“至于镇国公……”开元帝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那奶娃骂他‘糊涂老头’,骂他‘胳膊肘往外拐’,朕看,一点都没骂错!”
“陛下,那文卓她认亲之事……”皇后担忧道。
“此事朕自有处置!”开元帝摆了摆手,“那毕竟是镇国公府的家事,暂且不提。”
开元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和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冰冷。
他可以容忍皇子争斗,但无法容忍这种“弑弟、欺君、栽赃嫡母”的疯狂。
“太子之事,朕自有处置。”开元帝看向皇后,话锋忽然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言的沉痛,“倒是……还有一件事。”
皇后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昭仪,”开元帝的声音有些发沉,“你觉得……我们第一个孩子,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件事,小朝安……也一直没给我们回复。”
开元帝的目光变得幽深:“今日殿上那场滴血认亲的闹剧,虽然荒唐——朕知道那测试不准,也知道太子妃在里面动了手脚——但它,却让朕想起了这桩旧案。”
他看着皇后,一字一句地问道:“昭仪,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瑞王萧澈,到底是不是你当年……那个被御医报称夭折的孩子?”
这是压在皇后心头二十多年最深的痛。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泪水滑落:“陛下,臣妾……臣妾不知道啊!”
“臣妾一见那陆文卓,便觉得心痛难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可臣妾……臣妾对瑞王,并无那种特殊的感应啊!”
开元帝沉默了。
他知道,皇后没有撒谎。
“臣妾也不知!”皇后猛地摇头,“可小朝安那孩子……她不会骗人!”
开元帝点了点头,他走回龙椅坐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看来,”开元帝沉声道,“这桩陈年旧案,这个天大的谜团,解开的钥匙,不在你我,也不在瑞王。”
“而是在那个……我们的小福星朝安的身上。”
御书房的殿门缓缓开启。
瑞王萧澈与陆文卓还有怀中熟睡的小奶娃率先走了出来。
紧接着,镇国公沈凛和镇国公夫人,以及他们的“女儿”——太子妃,也神色各异地跟了出来。
太子妃的脸色尤其难看。
她亲眼目睹了最后太子被踹、被骂、被拖走的狼狈一幕,光是回想起那满地的狼藉和父皇的滔天怒火,就让她吓得浑身发抖。
她的夫君,太子,也许要失势了!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惊胆战。
一行人默默地走在出宫的汉白玉石道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镇国公沈凛的脸色铁青,他既恼怒太子的愚蠢,又对小朝安那句“胳膊肘往外拐的糊涂老头”的心声耿耿于怀。
“镇国公,镇国公夫人,请留步。”
就在镇国公夫妇想带太子妃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时,瑞王萧澈和陆文卓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镇国公沈凛不耐烦地皱起眉:“瑞王殿下,有何指教?”
瑞王萧澈没有理会他的坏脾气,而是看向陆文卓,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陆文卓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今天在御书房内,因为太子的刺杀,她和皇后的“认亲”被打断了。
但她和镇国公府的“认亲”,绝不能再拖下去!
“国公爷,夫人。”陆文卓抱着小朝安,福了福身,“今日之事纷乱繁杂,牵扯甚多。我知道国公爷和夫人心中定有万千疑惑,我……也同样如此。”
她这话一出,镇国公夫妇的脸色更难看了。
“国公爷误会了。”陆文卓迎着他威严的目光,不卑不亢,“我拦住二位,并非为了太子之事,而是为了一桩……可能被隐瞒了二十年的血脉真相。”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镇国公夫妇的心上!
“你……”沈凛猛地瞪大了眼。
苏婉更是浑身一颤,她一把抓住陆文卓的手腕,声音发颤:“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陆文卓回答,一旁的太子妃沈云微听到“血脉真相”四字,脸色“唰”的一白,她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慌乱,随即身子一软,竟是“恰到好处”地惊呼一声,直接朝着镇国公夫人的怀里倒了过去。
“母亲!”苏婉下意识地抱住她。
只见沈云微紧紧抓着苏婉的衣袖,脸色煞白,泪如雨下:“爹,娘……她……她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不是你们的女儿呢?二十年的亲情,难道……难道都是假的嘛?”
她哭得肝肠寸断,随即又猛地抬起头,怨毒地瞪向萧澈和陆文卓:
“瑞王!你好狠的心!你妄图冒充皇后的孩子,眼见今日在御书房阴谋败露,现在……现在又让你的王妃来冒充镇国公嫡女的身份!你们……你们真的好无耻啊!”
女儿的这番哭诉,瞬间让镇国公沈凛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他本就因那句“糊涂老头”的心声而恼火,此刻更是怒不可遏。
“够了!”他对着陆文卓厉声喝道,“依老夫的意思,这个认亲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老夫还没老糊涂,还不至于认不清自己的女儿!”
镇国公夫人苏婉也紧紧抱着怀中的沈云微,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冷着脸对陆文卓道:“不错!我养了二十年的女儿,闭着眼感觉都能认出来,绝对不会错的!瑞王妃,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老爷,我们还是走吧!”
说罢,镇国公夫妇便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太子妃,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他们即将迈出宫门的那一刻,一道冰冷而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都给本王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