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破晓，秦羽勒马东华门外，望着巍峨宫阙。他身着崭新六品武官服，腰悬“东宫侍卫副统领”铜牌。掌心薄茧微紧，昨日皇帝赵启的话犹在耳畔：“东宫是国本，亦是漩涡眼。护好太子，多看，多听，少言。”
穿过重重宫门，肃杀禁军、高耸殿宇、游廊回转，权力中心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引路太监在“崇文馆”前止步：“秦大人，太子殿下正在听讲，请您先至侍卫值房。”
值房门开，内里谈笑骤停。七八道目光射来，多是打量与轻慢。居中络腮胡大汉——统领陈镇，扯开不算热情的笑：“秦副统领？果然年轻。本官陈镇。”他指向靠窗旧案，“那是你的位子。先熟悉人员名录、宫禁条例。”
秦羽应声走向书案，身后低语响起：
“救驾那位？运气罢了。”
“看他能待几日。”
他恍若未闻，翻开《东宫禁卫轮值簿》。目光掠过，眉头微蹙——几处夜间岗哨排布，存在短暂视线盲区。是疏忽，还是……
午时，太子召见。慈庆宫正殿，少年太子赵睿端坐案后，面色苍白，眼神温润。“秦卿请起。父皇多次提及卿之才略，日后东宫安危，有劳了。”
“护卫殿下，臣之本分。”秦羽垂首。
赵睿询问家常、所读之书、京城防务见解，秦羽答得谨慎适度。末了，太子温言：“若有难处，可直禀于孤，或与陈统领商议。”
退出殿外，秦羽心弦未松。太子仁弱表象下，恐非简单。轮值簿异常，如投石入湖。
下午校场操演，陈镇朗声道：“秦副统领新到，按规矩，让兄弟们见识身手。”他点出一名精悍侍卫，“周平，你陪秦副统领过几招，点到为止。”
周平抱拳：“请秦大人指教。”眼中跃跃欲试。
秦羽解刀入场：“请。”
周平踏步出拳，凌厉直取面门。秦羽身形微侧，左手顺其臂内侧一搭一引。周平重心顿失，拧腰肘击回撞。秦羽矮身避过，右足轻勾其踝。周平踉跄攻势滞，秦羽已飘然后退拱手：“周兄承让。”
两三回合，电光石火。周平站稳，惊愕化敬色：“秦大人好身手！”
场边目光收敛。陈镇眼中精光一闪，拍秦羽肩笑道：“果然好功夫！往后东宫防务，你我多多商量。”
“全凭统领调遣。”秦羽谦逊。立威已成，未伤和气。
入夜，秋露寒重。秦羽参与巡哨，与同伴负责慈庆宫外围。宫灯摇曳，万籁俱寂。
亥时三刻，慈庆宫内忽传急促脚步与人声。近侍太监德顺仓皇出殿，脸色发白：“快请太医！殿下胸闷不适！”
秦羽心下一凛，对同伴道：“你守此处，加强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宫门。我去寻太医！”身形已掠向太医署舍。
夜色浓重，宫道蜿蜒。秦羽轻功疾驰，心头念头飞转：太子体弱，病症突发；轮值簿异常；陈镇莫测态度……巧合，还是有人不愿他立足东宫，甚或，意图对太子不利？
太医署舍灯火通明，王太医正收拾药箱。闻讯不敢怠慢，二人疾步赶回。
寝殿内，太子靠榻，面色惨白，额有虚汗。陈镇已至，眉头紧锁。
王太医请脉后神色稍缓：“殿下略感风寒，思虑劳神，引发心脉旧疾。施针服药应无大碍。”取银针欲施。
秦羽退至廊下，与陈镇并肩，目光扫视四周。一名小宫女端药汤低头匆匆而来，竟直往殿门。秦羽一步拦住：“且慢。”接药盘道，“陛下严旨，殿下用药需经查验。”取怀中未用银针探入药汤——福伯离府所赠，“宫里深浅难测，留着或许有用”。
廊下灯火摇曳，众人目光聚焦。银针提起，针尖赫然一抹极淡青黑。
小宫女药盘落地，瘫软如泥。德顺捂嘴倒吸凉气。陈镇瞳孔骤缩，盯银针，又凛冽看向秦羽。
汤药有毒！目标直指储君！
秦羽心跳猛撞后冰封冷静。手腕稳定提针，目光扫过三人：魂飞魄散宫女、惊骇德顺、神色剧变陈镇。
“陈统领，”声压低而力道沉，“此事，你怎么看？”
陈镇腮边肌肉鼓动，厉喝德顺：“拿下此女，押侧厢严管，任何人不得接触！”处理完，转向秦羽沉声，“秦副统领好警觉！若非你拦下，后果不堪设想！此事必须彻查，但殿下正在诊治，不宜惊扰。你以为当如何？”
秦羽目光微闪，收针入帕。“第一，封锁慈庆宫，许进不许出，接触药膳房、太医署及此女宫人全部集中看管，分开讯问，切忌用刑。”
陈镇点头：“我已命人加强警戒。”
“第二，毒事暂不宜让殿下知晓。请王太医私下告知，以‘需特殊药引’或‘陛下垂询’为由留慈庆宫，不得通传外间，并再查殿下是否中他毒。”
“德顺，请王太医来，言陈统领与秦副统领有要事相询病情。”陈镇立刻吩咐。
“第三，”秦羽看陈镇，“此药从煎煮到传递，须立刻理清。陈统领熟悉人事，可否亲自督导盘查？下官初来，恐面生不便。”
陈镇深看秦羽一眼，毫不犹豫点头：“理当如此！我去查药膳房沿途。秦副统领，宫禁与寝殿安危暂托你了！在我回前，任何人无你准许，不得近寝殿核心！”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秦羽看他消失转角，眼神微凝。反应快且坦荡，反令疑虑未减。
转身对留场侍卫沉声下令：“你们分守寝殿四角及正门，有异常即刻示警，格杀之权暂予。周平，随我入殿守内帘外。”
“是！”众侍卫凛然从命，目光已染敬畏。周平按刀紧跟。
寝殿内，王太医施针毕，太子闭目养神。德顺附耳低语，王太医脸色唰白，看向秦羽满眼恐惧。秦羽微摇头示意。
王太医强自镇定，对太子躬身：“殿下，针已施完，还需一味宫中特有安神香辅佐，微臣需亲自调配，并拟详细脉案备陛下垂询。”
太子轻“嗯”一声，疲惫不堪。
王太医如蒙大赦退出，德顺引往隔壁静室软禁问询。
殿内重归寂静，烛花轻爆，太子呼吸均匀绵弱。秦羽按刀立殿中，周平守帘门侧，如两尊沉默雕像。殿外秋风呜咽。
时间流逝。秦羽思绪飞转：下毒者谁？宫女似棋子非死士。主使针对太子，还是针对新来乍到的自己？陈镇角色？轮值簿盲区是否为今夜行事方便？
一击不中，对方会否铤而走险后手？
念及此，殿外庭院突传急促脚步与压低呼喝：“让开！我有急事禀陈统领！”
秦羽与周平眼神同厉。周平低声道：“是魏老三，陈统领手下队正。”
秦羽不动声色：“出去看看，拦阶下问明何事。无我与陈统领共同准许，任何人不得擅入寝殿范围。”
“是！”周平闪身出殿。
秦羽留殿内，目光掠太子睡颜，耳捕殿外动静。周平与魏老三阶下低声争执，魏老三急躁：“真有急事！关乎宫禁安危！必须立刻面见统领或副统领！”
“陈统领外出，秦大人有令，此刻守护殿下为第一要务，有事可先报我转禀。”
“你做得了主？此事耽搁，你担待得起？”魏老三似欲硬闯。
“呛啷”半截佩刀出鞘，周平声冷：“魏队正，再上前一步，休怪刀下无情！秦大人令旨，擅闯寝殿者，格杀勿论！”
殿外僵持。秦羽眉头微蹙，魏老三来得蹊跷。试探？调虎离山？制造混乱？
正欲移步窗边察看，眼角余光忽瞥寝殿侧雕花窗棂外，影子极其轻微一晃——非风吹树影节奏，是凝滞带明确意图的“停顿”。
有人潜在窗外暗处！
秦羽全身肌肉绷紧，脚步未停，似随意踱步转向另侧，手悄然握紧刀柄，真气无声流转。不能立刻扑去，会打草惊蛇，或令殿外同伙狗急跳墙。须引蛇出洞，或等对方先动。
殿外魏老三嚷声低去未离。殿内烛火摇曳，拉长秦羽身影投壁。他背对可疑窗，似全神倾听殿外动静，将毫无防备的后背，暴露于可能袭击之下。
冒险姿势，精心计算的诱饵。
窗外影子，又极缓移动一分。秦羽甚至能感受到，一道冰冷目光正透窗棂缝隙，死死锁定他的后心。
刺客？灭口杀手？或仅窥探者？
秦羽呼吸绵长均匀，似毫无所觉。握刀柄手指因蓄力微微发白。他在等，等窗外人做决定，等一举擒杀时机。
殿外秋风呜咽依旧。
殿内，杀机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而榻上，太子赵睿的呼吸，似乎稍稍乱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