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二陵”的传闻,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深水炸弹,其掀起的暗涌,正以惊人的速度,精准地冲击着院落中每一个人的心防。
汪家精心编织的这张网,每一根丝线都恰好拴在了他们最难以释怀的执念与最深的渴望之上。
最先明确表露出意向的,是解雨臣。
在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游佳萤已经睡下,解雨臣独自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几份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关于“天下第二陵”的绝密资料和模糊的古老地图拓片。
这些资料比市面上流传的更加详实,也更具针对性,其中一份残破的兽皮卷上,甚至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隐晦提及了“逆溯本源,可解长生之厄”的字眼。
灯火映照着他昳丽却凝重的侧脸。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那枚游佳萤前世留给他的、早已磨损的铜钱。
找到妹妹的狂喜与满足之后,是更深层的不安与心疼。
他亲眼见过她在漫长孤寂中挣扎的模样,感受过她体内那异于常人的冰冷。
这所谓的“长生”,更像是一种无法摆脱的诅咒。
他害怕有朝一日,这诅咒会再次将她拖入深渊,或者……最终夺走她。
如果这“天下第二陵”中,真的存在一线解除诅咒的契机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愿意用一切去赌。
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无论是千年之前,还是今生今世。
“哥哥,你最近……似乎有心事?”游佳萤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在某天清晨为他整理衣领时,轻声问道。
解雨臣回过神,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心中一痛,脸上却迅速绽开一个温柔而安抚的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什么,一些生意上的琐事罢了,很快就能处理好。”
他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她再为自己涉险。他要亲自去确认,去为她寻得一线真正的“生机”。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瞎子也做出了决定。
他靠在“萤舍”花店的门框上,看着游佳萤在店内细心修剪花枝的背影,阳光透过玻璃窗,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看起来如此安宁,如此美好,仿佛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平凡的人间烟火。
但黑瞎子知道,那平静之下,隐藏着多么惊世骇俗的秘密和隐患。
他自己的长生,来得莫名其妙,伴随着眼疾和诸多不便;而游佳萤的长生,更是源于那扇诡异的青铜门,充满了未知与不祥。
他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弄清这背后的真相。
他不想永远活在迷雾里,更不想看着游佳萤永远背负着这不知是福是祸的“恩赐”惴惴不安。
“天下第二陵”的传闻,像是一把可能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
尽管他百分之九十九确定这是汪家的陷阱,但那百分之一关于“长生起源”和“古神”的信息,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他需要答案,不仅为自己,也为她。
“小阿萤,”他忽然开口,语气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调调,“瞎子我可能要出趟远门,一段时间。”
游佳萤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有些讶异:“去哪里?危险吗?”
黑瞎子咧嘴一笑,墨镜遮住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没什么,接了个活儿,去西北那边转转,帮个朋友看个风水,油水足得很。” 他撒谎撒得面不改色,“你好好看店,等瞎子我回来,给你带那边的土特产。”
游佳萤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她了解黑瞎子,当他用这种过分轻松的语气说话时,往往意味着事情绝不简单。
但她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最难以揣测的,是张起灵。
他没有任何言语的表态,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行为变化。
但在他偶尔回到院落,目光扫过解雨臣书房里那些未来得及完全收起的、带着明显西北地域标记的古地图时,他那双空洞的眸子深处,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冰层破裂般的波动。
失魂症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他的过去,也让他对未来充满了一种本能的、无方向的探寻。
任何可能与“终极”、与长生、与他自身血脉源头相关的线索,都会在他那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中,引发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和躁动。
“天下第二陵”这个名号,以及传闻中涉及“古神”和“本源”的信息,像是一段模糊的、与他灵魂深处某个沉睡部分产生共鸣的代码。
他需要去。
没有理由,更像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召唤。
或许在那里,他能找到关于自己是谁的碎片,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痕迹。
三人各自怀揣着不同的目的,却都被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牵引着,走向同一个方向。
终于,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傍晚,摊牌的时刻到来了。
解雨臣整理好了行装,以“需要亲自去西北处理一笔重要的玉石生意”为由,向游佳萤告别。
他编织的理由天衣无缝,神情自然,但游佳萤看着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决绝与隐藏极深的不舍,心中那不安的预感达到了顶点。
几乎就在解雨臣话音刚落,院门被推开,黑瞎子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显然装满了专业装备的行囊,晃了进来。
他看到整装待发的解雨臣,愣了一下,随即了然般地嗤笑一声:“哟,花爷,这是……也接到大单了?”
解雨臣看着他那一身远行的打扮,眉头微蹙:“黑眼镜,你……”
“巧了不是,”黑瞎子打断他,拍了拍自己的行囊,“瞎子我也接了单西北的‘大生意’,看来咱们能同路一段?”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都明白了对方的真实意图。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心照不宣的、混合着无奈与决然的紧张气氛。
就在这时,一道沉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
是张起灵。
他什么行李也没带,但那双总是空洞的眸子,此刻却清晰地望向西北的方向,周身散发着一种准备踏入未知领域的、冰冷的专注感。
他的出现,让所有的掩饰都失去了意义。
游佳萤看着眼前这三人——决意保护妹妹的哥哥,追寻真相的守护者,被本能驱使的失忆人——他们因为不同的缘由,却即将踏上同一条被阴谋铺就的险途。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什么玉石生意,什么风水勘探,都是借口!
他们的目标,都是那个危险的“天下第二陵”!
是汪家的圈套!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千年雪山的寒风更刺骨。
“你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目光从解雨臣脸上,移到黑瞎子身上,最后落在沉默的张起灵那里,“……都要去那个地方?”
解雨臣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却依旧坚定:“阿萤,哥哥很快回来。”
黑瞎子咧嘴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放心,有瞎子和哑巴张在,出不了大事。”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她带着担忧与质问的目光。
游佳萤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知道自己无法阻止。
千年的阅历告诉她,当执念达到一定程度时,任何阻拦都是徒劳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知道,汪家的“请君入瓮”之计,成功了。
这三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一步步,主动走向那个为她和他们量身定制的、危机四伏的陷阱。
危机的序幕,伴随着萧瑟的秋风,在这一刻,被彻底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