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呼吸到山林间清冷而带着草木泥土气息的空气,感受着稀疏的、透过厚重云层洒下的、并无多少暖意却真实无比的阳光,所有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身后那幽深如同巨兽之口的盗洞,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死亡、诡秘与疯狂的世界。
他们此刻身处鲁王宫所在山脉的边缘地带,一处相对隐蔽的背风山坡。
精疲力尽的众人或坐或躺,贪婪地呼吸着,试图将肺里那股属于古墓的、混合着腐朽、血腥和奇异香料的气息彻底置换出去。
潘子忙着检查装备,清点损失,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吴三省靠在一块大山石上,闭目养神,眉头却依旧紧锁,显然鲁王宫中的经历,尤其是那具“长生玉俑”和铁面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和更多的疑问。
王胖子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扯开衣领,大口灌着水壶里所剩不多的清水,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抹了把脸,心有余悸地骂道:“他娘的!总算出来了!胖爷我这条命,差点就交代在那狐狸精和那破树藤手里了!还有那玉俑……想想都瘆得慌!”
吴邪坐在他旁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手里紧紧攥着水壶,却没有喝。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了不远处那两道身影。
游佳萤正站在一丛枯黄的灌木旁,微微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侧脸线条在稀薄的日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宁静与疏离。
她似乎是在感受这久违的“外界”,又似乎只是在放空。
她身上那套深灰色的衣裤沾染了些许尘土,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像是为她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尽管这烟火气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张起灵,就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一个最忠诚的、永远不会疲倦的护卫。
黑金古刀已然重新包裹好背在身后,他双手自然垂落,身姿挺拔,空茫的目光并没有特定的焦点,只是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他瞬间的警觉。
他的存在,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游佳萤与外界所有的潜在危险隔离开来。
失忆剥夺了他的过往,却似乎强化了他守护游佳萤的本能,这本能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成为了比记忆更牢固的存在。
王胖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吴邪,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道:“哎,天真,你说……这位游顾问,到底什么来头?那知识,那身手,还有她拿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胖爷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三爷从哪儿请来的这尊真神?”
吴邪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带着探究和浓浓的敬佩,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三叔只说是顾问。但你看她,好像什么都懂,青眼狐尸、九头蛇柏、长生玉俑……连小哥都……”他顿了顿,看向张起灵那自然而然守护在游佳萤身边的姿态,“连小哥都那么听她的。”
“可不是嘛!”王胖子啧啧称奇,“那闷油瓶兄弟,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唯独对这位游顾问,那叫一个……啧,怎么说呢,就跟那啥,护着崽子的老母鸡似的!”他觉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又想不出更贴切的,只能嘿嘿干笑两声。
两人的窃窃私语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山坡上,还是隐约可闻。
游佳萤似乎并未在意,她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细棉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她之前使用过的那把样式古朴的匕首,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吴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鼓起勇气,站起身,朝着游佳萤走了过去。
王胖子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一脸八卦。
“游……游小姐,”吴邪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语气带着恭敬和小心翼翼,“这次真的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们可能……”他想起青眼狐尸的幻境和九头蛇柏的惊魂,心有余悸。
游佳萤擦拭匕首的动作未停,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平静无波,微微颔首:“分内之事。”
她的回应依旧简短而疏离,让吴邪准备好的满腔感激之言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顿了顿,换了个方式,试探着问道:“游小姐,你懂得真多,那些古墓里的东西,你好像都认识?你是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或者,家里是干这一行的?”
王胖子也凑上前,赔着笑脸道:“是啊,游顾问,您这身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师承何方高人呐?说不定咱们祖上还沾亲带故呢!”
游佳萤擦拭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眸,目光在吴邪和王胖子充满好奇的脸上扫过。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深邃,让两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她轻轻放下匕首,将棉布折好收起,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活得久了,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一些。”
这个回答,轻描淡写,却如同云雾般,将所有的探究都隔绝在外。
“活得久了”?这算是什么答案?吴邪和王胖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和不满足。
这分明是敷衍,却又让人无法继续追问。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同背景板的张起灵,忽然向前踏了半步,恰好挡在了游佳萤和吴邪、王胖子之间。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吴邪他们,只是那空茫的目光落在了前方的空地上,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仿佛在说:到此为止。
吴邪和王胖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们能感觉到,这位闷油瓶,保护游佳萤的意志,坚定得不容置疑。
游佳萤看着张起灵挺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背着的黑金古刀的刀鞘,动作自然熟稔,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千百遍。
张起灵感受到她的触碰,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但守护的姿态并未改变。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的寂静。
“咳咳,”吴三省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走了过来,打破了僵局,“行了,都别杵着了。休息得差不多了,收拾一下,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休整,这里还不算完全安全。”
他看了一眼游佳萤和张起灵,眼神复杂,最终对游佳萤点了点头:“游小姐,这次多谢了。”
游佳萤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众人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撤离。
吴邪和王胖子虽然满腹疑问,但也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好将那份对游佳萤身份来历的好奇深深埋藏在心里。
这位神秘的“游小姐”,在他们心中,已经和那位同样神秘的闷油瓶一样,被贴上了“不可知”的标签。
夕阳的余晖开始染红天边,将山林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队伍再次启程,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下走去。
游佳萤和张起灵依旧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
他沉默地跟随,她平静地前行。
山林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角,也吹动他额前细碎的黑发。
他或许不记得他们共同经历的风霜,不记得那些生死与共的瞬间,但此刻,走在她身边,守护着她的安全,仿佛就是他全部世界的意义。
而她,感受着身后那如影随形的、坚定的存在,千年孤寂的心湖,似乎也在这落日的余晖中,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鲁王宫的冒险画上了句号,但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更剧烈的转动。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