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回溯至游佳萤苏醒后,与黑瞎子一次关于张起灵过往的深夜交谈中。
安全屋的夜,总是格外深沉寂静。只有桌上那盏旧式煤油灯,跳跃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游佳萤靠坐在铺着厚垫的椅子里,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听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神情专注。
黑瞎子坐在她对面的小凳上,手里拿着块绒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他那副从不离身的墨镜。
屋内气氛难得地松弛,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那些沉重迫切的现实危机,反而说起了些关于张起灵的、相对“久远”的往事。
“……那闷油瓶子,身上秘密太多,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黑瞎子将擦好的墨镜举到灯前看了看,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淡,“有些事,可能还是他后来零零碎碎想起来的,或者是我从别处打听到的,真真假假,也说不清。”
游佳萤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她苏醒后,虽然从黑瞎子口中得知了张起灵被囚格尔木以及被送往西沙的大致经过,但对于他更早的、尤其是与她失散之后(即他走出张家古楼到1966年行动失败之前)的经历,所知甚少。
“大概是五十年代中后期吧,”黑瞎子将墨镜戴回脸上,遮住了眼神,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具体哪一年记不清了,反正是比较早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去过一趟墨脱。”
“墨脱?”游佳萤微微直起身子。
这个地方她知道,西藏东南边陲,通往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的神秘之地,环境极其险峻封闭,与世隔绝。
张起灵去那里做什么?
“对,墨脱。他去那里找一个叫德仁的喇嘛。”黑瞎子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那喇嘛据说很有修为,在那边地位很高,知道很多古老的秘密。哑巴张去找他,应该是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或者……跟张家那摊子事有关。”
游佳萤的心提了起来。
张起灵的身世,一直是他内心最深的迷障,也是他所有痛苦与责任的源头之一。
“过程怎么样?他弄清楚了吗?”
黑瞎子摇了摇头:“具体他们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哑巴张从不多话,你懂的。不过,他离开墨脱之前,跟那个德仁喇嘛,有一个约定。”
“约定?”
“嗯。”黑瞎子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了几分,“他答应那位德仁喇嘛,十年之后,他会再回墨脱。”
十年之后……
这个时间跨度,让游佳萤心中微微一动。
对于普通人而言,十年已是漫长岁月;对于张起灵这样身负失魂症、记忆支离破碎的人来说,十年更意味着无数的变数与遗忘。
“他……还记得这个约定吗?”游佳萤忍不住问。
以张起灵的状态,一个跨越十年的承诺,实在令人担忧。
黑瞎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知是感慨还是无奈的笑:“谁知道呢?他那脑子,跟个筛子似的,今天记得,明天可能就忘了。但这个约定……有点特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据后来零星传出的、极其隐晦的消息说,当时德仁喇嘛对他说的原话大概是……‘你的母亲在等你,她只有三天时间。’然后,才定下了这个十年之约。”
“母亲?!”游佳萤失声低呼,瞳孔骤然收缩。
张起灵的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关于张起灵直系血亲的消息!
在张家的记载和她自身的了解中,张起灵的身世始终笼罩在迷雾里,只知道他与康巴洛族有关,是张家主家血脉与外部联姻的产物,但具体细节,尤其是关于他母亲的情况,几乎是一片空白。
“只有三天时间……”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母亲……处境非常特殊?为什么是“只有三天”?这“三天”与“十年之约”之间,又存在着怎样诡异而残酷的联系?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
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个约定,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回归承诺,其背后必然隐藏着关于张起灵身世的、极其关键甚至可能是残酷的真相。
“这个消息可靠吗?”她追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黑瞎子摊了摊手:“道听途说,源头是墨脱那边寺庙里流出来的,真假难辨。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而且,以哑巴张的性格,如果不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他不会轻易与人定下这种跨时多年的约定。”
游佳萤沉默了。她靠在椅背上,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
煤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母亲……在等待……只有三天……十年之约……
这些碎片化的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令人心悸的可能性。
张起灵的身世,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曲折和……悲情。
“这件事,他知道我们知道吗?”游佳萤轻声问。
“应该不知道。”黑瞎子摇头,“我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打听到的。他本人,估计现在也未必记得这么清楚了。”
游佳萤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张起灵那双总是带着迷茫与空洞的眼睛,浮现出他被囚禁在格尔木时那麻木破碎的模样,浮现出他如今在西沙考古队中,顶着“张秃”之名、浑噩度日的状态……
一个关于母亲的约定,一个跨越十年的承诺,却可能早已被他混乱的记忆所遗忘。
而那位可能在墨脱苦苦等待的母亲,那“只有三天”的期限背后,又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辛酸与牺牲?
一股深沉的心疼与酸楚,混杂着对命运无常的感慨,悄然漫上心头。
这个约定,像一把钥匙,虽然尚未能开启真相的大门,却让她窥见了门后那沉重阴影的一角。
她几乎可以肯定,墨脱,德仁喇嘛,那个关于母亲的“十年之约”,与张起灵的身世,与他背负的宿命,乃至与青铜门的秘密,都存在着千丝万缕、至关重要的联系。
“墨脱……”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刻入灵魂深处。
这个远在雪域高原、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从此在她的心中,拥有了特殊的分量。
她知道,总有一天,当西沙的风波平息,当张起灵的状态稳定一些,她必须要去一趟墨脱。
不是为了干涉他的约定,而是为了弄清楚真相,为了……或许能帮他找回那部分缺失的、关于“家”与“根源”的记忆。
十年之约,如同一颗被深埋的种子,在此刻,悄然植入了游佳萤的心田。
它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破土而出,引领着她和张起灵,再次走向那片神秘的雪域,去面对那被时光掩埋的、关于爱与牺牲的最终答案。
夜,更深了。
煤油灯的光芒,依旧执着地抵抗着无边的黑暗,如同那跨越了十年的承诺,微弱,却未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