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佳萤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走吧”,如同一个信号,打破了裂谷边那令人窒息的对峙,却也像是按下了某个毁灭的开关。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声沉闷的、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嚎,隐隐传来。
脚下坚实的岩石地面开始轻微地震颤,起初像是错觉,随即迅速变得明显、剧烈。
“不好!这地方要塌了!”王胖子一个趔趄,扶住旁边的岩壁,脸色骤变,失声喊道。
头顶上方,原本稳固的穹顶开始簌簌落下灰尘和细小的碎石,打在头盔和肩膀上,发出噼啪的轻响,在这突然喧闹起来的地下空间里,却如同催命的鼓点。
“快走!原路返回!”黑瞎子反应极快,他一把拉住几乎站立不稳的游佳萤的手臂,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
此刻的游佳萤,像是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空壳,方才那声“走吧”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支撑的意志。
她被黑瞎子拉着,脚步虚浮踉跄,眼神依旧空茫地望着前方黑暗的通道,对周遭天崩地裂般的变故,仿佛毫无知觉。
“跟上!都跟上!”解雨臣强压下心中的惊悸和对游佳萤的担忧,朝着还有些发愣的吴邪和王胖子厉声喝道。
他迅速判断了一下方向,率先朝着他们来时的那条主通道冲去。
吴邪被解雨臣的喝声惊醒,猛地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扇依旧静静矗立、却仿佛散发着不祥嘲弄意味的青铜门,咬了咬牙,拉起还有些不甘心的王胖子:“胖子,快走!”
队伍在突然降临的灾难面前,爆发出求生的本能,朝着来时的路狂奔。
然而,归途远比来时要凶险万分。
整个云顶天宫,仿佛因为青铜门的异动和关闭,失去了某种维系其存在的核心力量,正在从内部加速崩解。通道两侧的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蛛网般迅速蔓延、扩张。
不时有磨盘大的石块从头顶轰然砸落,带着毁灭性的气势,阻塞前路,激起漫天烟尘。
“小心左边!”黑瞎子猛地将游佳萤往自己身边一带,一块巨石几乎是擦着她的后背砸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为之震颤。
游佳萤被他带得撞入他怀中,冰冷的身体接触到他坚实温热的胸膛,她却只是微微一颤,眼神依旧没有焦点,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任由他摆布。
黑瞎子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之人死寂的侧脸,墨镜后的眉头死死拧紧,但他没有时间安抚,只能更紧地攥住她的手腕,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在不断崩塌的通道中艰难穿行。
他的动作敏捷得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落石,或是找到暂时安全的落脚点。
但他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不仅要判断前路,更要分神护住怀里这个几乎失去了自保能力的人。
解雨臣紧随其后,他的身手同样不凡,衣袂翻飞间,灵巧地规避着危险。
但他的目光,却总是忍不住落在前方被黑瞎子护着的、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上。
看着她踉跄的脚步,看着她对擦身而过的危险毫无反应,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痛。
他几次想上前替换黑瞎子,但通道的狭窄和危机的频发让他无法如愿,只能焦灼地跟在后面,替她挡开一些飞溅的碎石。
吴邪和王胖子互相照应着,喘着粗气,拼尽全力跟上。
王胖子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不知是在骂这鬼地方,还是在骂那不告而别的张起灵。
吴邪则沉默着,脸色苍白,他不时回头,通道后方已经在接连的坍塌中变得一片混沌,那扇青铜门,早已被无尽的黑暗和崩落的岩石彻底隔绝。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空茫感包裹着他,小哥……真的就在那后面了?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更加猛烈的地动山摇。
一段他们刚刚经过不久的巨大廊柱彻底断裂,裹挟着万吨巨石,将身后的通道完全封死!烟尘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呛得人连连咳嗽。
“快!再快点!前面快到那个殉葬渠了!”解雨臣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大声喊道,声音在轰鸣的坍塌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死亡的阴影紧紧追逐在身后,每一次落脚都仿佛踏在崩溃的边缘。
黑暗,烟尘,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挤压出肺里最后一点空气的恐惧,构成了这趟撤离之路的全部。
游佳萤被黑瞎子牢牢护在身侧,机械地迈动双腿。
她的世界是无声的,是隔绝的。
外界的轰鸣、同伴的呼喊、甚至擦身而过的死亡威胁,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玻璃。
她的脑海里,只有那片吞噬一切的白色强光,只有他转身回眸时那复杂到令人心碎的眼神,只有他纵身跃入虚无的决绝背影,以及……那扇缓缓关闭、将一切希望隔绝在外的、冰冷巨大的青铜门。
“等我。”
那两个字,如同魔咒,在她空荡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回荡,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等?如何等?等到何时?她等了哥哥一千年,等到几乎绝望。
如今,又要开始另一场不知归期、甚至不知是否真有归期的等待吗?
千年孤寂的寒意,从未像此刻这般彻骨。
她以为找到了些许慰藉,以为那沉默的守护和掌心的温度可以稍微驱散一些生命中的寒冷,却没想到,命运再次给了她更沉重的一击。
这短暂的温暖,仿佛只是为了衬托随之而来的、更加深邃的冰冷。
她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坠,坠向一个比裂谷更深、比青铜门后更黑暗的深渊。
“到了!前面就是!”王胖子气喘吁吁地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堆满腐朽尸骸的殉葬渠喊道。
那里,是他们来时做过标记的一个相对安全的攀升点,连接着上方较为稳固的岩层结构。
众人精神一振,拼尽最后力气冲了过去。
黑瞎子率先将游佳萤托上渠沿,解雨臣在上面接应。
她的身体轻得吓人,仿佛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随后,吴邪、王胖子也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黑瞎子最后一个利落地翻身而上。
没有丝毫停歇,坍塌已经蔓延到了附近。
他们沿着记忆中预留的绳索和简陋的攀爬点,朝着上方,朝着来时那个被炸开的出口,奋力攀爬。
身后,是不断陷落、被巨石和烟尘吞噬的地宫。
象征着古老王国终极秘密的宫殿、甬道、陪葬品……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毁灭。
当最后一个人——黑瞎子,从那个狭窄的出口奋力钻出,重新接触到外面冰冷而稀薄的空气时,所有人都瘫倒在了雪地上,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火辣辣地疼。
外面,依旧是黑夜。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墨蓝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稀疏的寒星,冷漠地俯视着人间。
巍峨的长白雪山在夜色中显出沉默而庞大的轮廓,仿佛亘古未变。
游佳萤被解雨臣扶着,勉强站直身体。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他们逃出的那个山隙入口。
那里,只有黑黢黢的岩石和堆积的冰雪。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那宏伟诡异的地宫,那吞噬了张起灵的青铜门,那生死一线的逃亡……都被深深埋在了这看似平静、圣洁的雪山之下。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却又痛彻心扉的幻梦。
只有身上沾染的尘土,被碎石划破的衣衫,以及那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冰冷刺骨的失去感,在无声地证明着,那并非梦境。
游佳萤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雪山,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风雪拂过她散乱的长发,掠过她空洞的眼眸。
她出来了。
逃离了崩塌的天宫。
可是,有一部分她,却被永远地留在了那里,留在了那扇缓缓关闭的、冰冷的青铜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