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婆带来的阴森与悲戚感,随着那些扭曲怨念的消散而逐渐褪去,但洞窟深处那愈发浓重的腥甜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依旧撩拨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队伍稍作休整,确认无人因那魔音留下严重后遗症后,决定继续深入探查这腥甜之气的源头。
洞窟内部比入口处更加宽敞,却并非天然形成。
巨大的钟乳石和石笋与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怪诞而压抑的景象。
脚下的地面变得崎岖不平,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某种粘稠的、半透明的生物分泌物,行走起来需要格外小心。
头灯的光芒在这里似乎也被某种力量削弱了,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更深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在前方翻滚,仿佛隐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
阿宁的队伍保持着高度的专业素养,虽然经历了禁婆的冲击,依旧能迅速调整状态,呈扇形散开,谨慎地向前推进,强光手电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吴邪和王胖子紧紧跟在吴三省和潘子身边,经历了刚才那番心神攻击,两人都显得有些萎靡,眼神里残留着惊惧。
游佳萤和张起灵依旧走在队伍相对靠后的位置。
张起灵似乎完全不受之前战斗的影响,空茫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断掠过洞壁、头顶垂下的石钟乳、以及脚下怪异的地面。
他的警惕是一种本能,无关记忆,只关乎生存与对潜在危险的感知。
游佳萤则显得更加沉静。她的目光不仅仅在搜寻危险,更像是在阅读这片空间所承载的、被时光与海水淹没的故事。
禁婆的出现,云顶天宫的模型,以及这越来越浓的腥甜气,都指向这座海底墓非同寻常的背景。
她能感觉到,一条条无形的线,正将许多看似无关的事物串联起来,而线的另一端,似乎隐隐指向她身边这个失去记忆的人。
洞窟开始出现岔路,如同迷宫般延伸向不同的黑暗。
阿宁根据仪器探测和地面痕迹,选择了一条气息流动最为明显、腥甜味也最浓郁的路径。
这条路径越发狭窄,两侧的石壁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呈现出一种被长期水流侵蚀后的光滑感,上面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非人工形成的抓痕和刮擦印记,巨大而深邃,看得人头皮发麻,仿佛有什么体型庞大的生物曾长期在此活动。
就在众人小心翼翼穿过一段尤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隘口时,一直沉默前行的张起灵,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的动作是如此突兀,以至于跟在他身后的游佳萤也立刻停了下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整个身体的姿态却在瞬间改变了。
不再是那种全范围的警惕,而是变成了一种极致的、高度集中的专注。
他的头微微侧向左边,空茫的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了隘口内侧一处极其不显眼的石壁夹角处。
那里,覆盖着一层与其他地方无异的、灰绿色的深海苔藓和钙化物。
游佳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微微一动。
她并未感知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但张起灵的反应告诉她,那里有东西。
只见张起灵缓缓地、几乎是有些僵硬地,朝着那处石壁夹角走了过去。
他无视了脚下湿滑的淤泥,也仿佛忘记了身后还有整支队伍。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角落吸引了。
他伸出带着潜水手套的手,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果决截然不同的、近乎迟疑的缓慢,轻轻拂开了那片厚厚的苔藓。
苔藓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面被掩盖的石壁。
那里,赫然刻着一个记号!
那是一个极其简洁,却又透着一种古老而独特韵味的符号。
它并非任何已知的文字或图腾,更像是一种极简的抽象图案——一个被一道斜线贯穿的不规则圆圈,旁边还有两道短促而有力的刻痕,指向斜下方的黑暗。
刻痕很深,边缘已经变得圆滑,覆盖着一层与石壁颜色相近的沉积物,显然已经存在了非常漫长的岁月。
但它刻画的线条,却依旧带着一种凌厉而坚定的力道,仿佛烙印般刻入了石头深处。
在看到这个记号的瞬间,张起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整个人剧烈地一震!他空茫的双眼猛地睁大,瞳孔在潜水镜后急剧收缩!
没有记忆的潮水涌来,没有熟悉的画面闪现。
有的,只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原始的混乱与……共鸣。
他的头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一根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他的太阳穴!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额头,身体晃了一下。
“小哥?!”注意到这边异常的吴邪惊呼出声。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不明白这位沉默的高手为何突然如此失态。
只有游佳萤,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出声询问。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古老的记号上,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便完全聚焦在张起灵那微微颤抖、显露出痛苦之色的背影上。
她认得那种记号。
那是张家人特有的、用于在复杂或危险环境中传递信息、标注路径的暗号。
其刻画手法、角度、深度,都蕴含着只有张家人才能理解的独特韵律。
而这个记号,带着岁月沉淀的痕迹,带着与张起灵同源的气息。
是他留下的。
在遥远的过去,在记忆尚且完整的年代,他曾经到过这里。
游佳萤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泛起一丝复杂的酸涩。
她看着他因痛苦而紧绷的脊背,看着他扶住额头、指节泛白的手,看着他空茫眼底那首次清晰浮现出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挣扎与困惑……
她知道,这是他找回记忆之路上的一个关键节点。
这个记号,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撬动那扇被失魂症死死锁住的大门。
门后是痛苦还是释然,是沉重的负担还是遗失的温暖,无人可知。
但她不能催促,不能干预。
记忆的复苏,尤其是对于他这样背负着太多秘密与伤痛的人而言,必须由他自己的意识去主导,去承受。
任何外力的推动,都可能适得其反,甚至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如同过去千百年她等待哥哥的转世一样,她有着足够的耐心。
只是这一次,等待的对象,是身边这个让她千年孤寂之心泛起涟漪的人。
她默默地从背包的防水夹层里,取出了一小截色泽沉暗、散发着极淡宁神气息的香料,指尖微动,将其悄然点燃。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色烟雾袅袅升起,带着安抚心神的奇异力量,无声地环绕在张起灵周围,试图缓解他那源自意识深处的剧痛。
张起灵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他的全部感官,都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头痛和面对记号时产生的、巨大而空茫的熟悉感之中。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记号,空茫的眼神里仿佛有风暴在酝酿,却又被一层更厚的迷雾所阻挡。
他想抓住什么,脑海中却只有一片呼啸而过的空白。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抚摸上那冰冷的刻痕。
指尖传来的触感,与灵魂深处的某种悸动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熟悉,无比的熟悉!可这熟悉感来自哪里?代表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留下它?
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空寂的识海中翻滚、炸裂,除了带来更多的痛苦和迷茫,什么也没有留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狭窄的隘口处,只有张起灵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通过通讯器传入每个人耳中。
阿宁看着这一幕,眼神闪烁,显然也意识到这个记号非同寻常,可能与张起灵那神秘的身世有关。
吴三省则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尖锐的头痛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张起灵扶住额头的手无力地垂下,他依旧盯着那个记号,但空茫的眼神恢复了死寂,只是那死寂之下,似乎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沉淀下来的东西。
他缓缓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记号,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即使他并不理解它的含义。
然后,他转过身,空茫的目光习惯性地寻找,最终落在了静静守护在一旁的游佳萤身上。
四目相对。
他什么也没说,眼中依旧是那片让人心慌的空白。
但游佳萤却从他眼底那尚未完全平复的波澜深处,看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依赖。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平静而温和,仿佛在说:“我在。”
张起灵沉默地走到了她身边,恢复了之前守护的姿态。
只是这一次,他的沉默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那空茫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被悄然触动,正于无尽的黑暗与遗忘中,发出微弱的、渴望破土而出的萌芽。
队伍再次启程,朝着腥甜气息的源头继续前进。
而那个隐藏在苔藓之下二十年的记号,如同一个沉默的路标,不仅指向洞穴的深处,更指向了张起灵那迷雾重重的过去。
游佳萤知道,寻找记忆的漫长旅程,从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开始了。